第一,雖然在官方宣傳中,造反派的名聲很壞,但在一般平民中,造反派的名聲還是要比老紅衛兵好得多。我們知道,造反派領袖們基本上是靠批判所謂「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起家,而這場批判多少帶有反迫害的性質,在當時曾經獲得很多民眾的由衷支持。儘管造反派領袖們也幹過不少錯事,有的還犯有嚴重罪行,也傷害過許多一般平民;但大體來說,造反派領袖們主要是得罪了當權派,而老紅衛兵得罪的卻儘是普通民眾。
第二,同樣是為了奪權,造反派靠的是人多勢眾,造反派要廣招兵馬,走「群眾路線」,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老紅衛兵卻是靠「自來紅」,講究的是出身純正,純而又純,圈子越劃越小,走的是自我孤立路線。
老鬼在自傳體小說《血與鐵》裡寫到這樣一個插曲:一個姓周的同學,平時老穿著軍裝,理直氣壯地參加紅衛兵的會議,當場就有人起來質問他什麼出身,他說是革命軍人,別人繼續盤問你父親是什麼部隊的?「六十九軍的。」「什麼時候入伍的?」「四八年,有起義證明。」「兵臨城下,你爹敢不起義嗎?國民黨狗崽子,滾一邊去!」接著男男女女齊聲大吼:「滾蛋!滾蛋!滾蛋!」他被當場轟出會場,狼狽不堪。
可以想見,老紅衛兵一旦失勢,馬上就陷入四面楚歌,成了孤家寡人。不錯,老紅衛兵們很抱團,但是他們只和自己小圈子裡的人抱團,和一般民眾則很疏遠。事實上,他們自己越抱團,就越是和平民疏遠。造反派領袖們則不然,造反派領袖擁有大量的追隨者,造反派領袖算得上群眾領袖,一度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雖然後來形勢變了,人心也變了,但當年那份「戰鬥友誼」卻多少保留了下來。
換言之,造反派領袖們要比老紅衛兵的頭頭們更有人緣。
第三,造反派領袖們大都被當局「秋後算帳」。從清理階級隊伍運動到清查五一六運動,造反派頭面人物很少有人倖免,輕的辦學習班寫檢討,重的挨批鬥坐班房,一判就是幾年十幾年,武鬥干將被判刑的也不少,甚至有槍斃的。很多造反派頭頭們在毛和「四人幫」主政時就挨整,毛死後「四人幫」垮臺後繼續挨整。鄧小平主政後,中央還專門出文件,把造反派風雲人物定義為「三種人」,永不重用。這就是說,造反派頭頭們都受過懲罰。如果說他們之中的許多人確實犯有罪過,那麼,他們已經為自己的錯誤或罪行付出了沈重的、有的是過分沈重的代價。這就使得他們能夠比較坦然地面對公眾。即便有些人講話寫文章為自己翻案,也引起爭議,但通常不會激起公憤─畢竟他們已經受過懲罰,何況其中還有的真有冤屈。
老紅衛兵的情況恰恰相反。老紅衛兵當年犯下的罪行令人髮指,但由於當局的庇護,他們始終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不錯,1967年1月,一批聯動分子由於大反中央文革(是因為反中央文革,不是因為紅八月的暴行)而被抓進公安局,但是只關了三個月。4月22日晚上,周恩來、康生、陳伯達、江青、楊成武、王力、關鋒、戚本禹、謝富治、足有二十多人,親自將被關押的聯動分子接出監獄。江青開口就說:「委屈你們啦。」周恩來則說:「我們不能不教而誅,你們還是我們的孩子嘛。」這和他們對待平民子弟造反派的態度實有天壤之別。
後來,老三屆集體下放,上山下鄉,但唯有一些老紅衛兵開後門入伍當兵;再後來,又有許多下去了的幹部子女憑關係率先調離農村。從1972年起開始招收工農兵大學生,幹部子女自然近水樓臺。在所謂工農兵大學生中,幹部子女佔了極不相稱的高比例。在文革後清理「三種人」的問題上,中共高級領導人─包括以為人正派著稱的陳雲,包括最開明的胡耀邦─都強調當年的老紅衛兵頭面人物們不屬於「三種人」,該提拔進第三梯隊的就要提拔,「還是自家的孩子靠得住」嘛。
過去有句十分流行的比喻,叫「我把黨來比母親」。如今人們總算明白了,那純粹是自作多情,黨把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分得一清二楚,豈容你魚目混珠?
這就是為什麼民眾對老紅衛兵至今仍不能諒解的原因。文革後,有些老紅衛兵也登臺亮相,控訴「四人幫」的迫害,但是對自己當年的暴行卻閉口不提,頂多輕描淡寫兩句。許多人發出質問:你們為何不懺悔?你們已經躲過了懲罰,難道連歉也不道一聲嗎?
宋彬彬、駱小海可能是感到了這種無形的壓力,所以不願意讓別人認出自己。他們在接受採訪時都說自己當年沒有打過人,而且還一直反對打人。一般人恐怕不容易一下子就接受這種辯白。問題是,由於當局的袒護,紅衛兵的暴行從未得到哪怕是象徵性的清算,行凶作惡者始終沒有被摘揀出來,別人無從區分,這就讓那些沒有行凶作惡的老紅衛兵們也沾上了說不清楚的嫌疑。這該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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