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衛兵「破四舊」時,普通中國人不敢公開反對,稀世文物能否保存下來,端視當事人聰明與否。安徽安慶市迎江寺有一部明代一個皇帝賜給的全部經文用金水寫成的經書,五百年來為寺內的傳世之寶。在那「毛主席著作字字閃金光」的時代,如被抄出,絕無可能倖免。因當家和尚及早佈置密藏,金書安然度過劫波。
山西平遙縣城,保存有中國最完好的古城牆,城內成片的保留有明清風貌與格局的古民居,也屬中國絕無僅有。紅衛兵破壞前,全城居民發動起來,用黃泥將古城與老屋上的木雕、彩畫、裝飾全部封塗,使紅衛兵無舊可破,古蹟遂完整保留。
三十年後,平遙縣城被聯合國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江西銅鼓縣,有一銅鼓石,「屹立數丈,形如銅鼓……宛如劍劈」,石壁上刻有古人題詞多幅,該縣亦以此命名。紅衛兵開到前,有心人將晉代保存至今的石刻仔細用水泥塗蓋,文革後剷去水泥,刻字完好如初。〔112 〕
在孔子故鄉曲阜,鄉親們把孔府、孔廟裡檔案、文書,以及元、明、清代的服裝、出土文物、稀世碑碣等等搶救出來,藏匿在各處。孔府前的那對大石獅子四面圍上木板,外面貼上「毛主席語錄」。紅衛兵們不敢承擔撕毀毛語錄的罪責,大石獅子因此未被砸壞。
上海玉佛寺的兩尊巨大的玉佛,一坐一臥,都是無價國寶。為免遭砸毀,和尚及工作人員將玉佛用紅紙封住,再將毛澤東的像片貼滿佛身。這樣,玉佛就因為革命小將不敢碰毛像而得倖存。該寺所藏的唐代以降的經書也預先轉移至倉庫而被保存。
甘肅治郡已兩千多年的漢代重鎮武威,即古涼州所在,為重要文物出土之地。
城內博物館存有精美的道教壁畫。當局在得知革命小將可能動手時立即行動,用巨型木板將壁畫覆蓋,再貼上 「毛主席語錄」,珍貴文物遂得保存。
湖北黃梅縣有個聞名於世的五祖寺。該縣其他寺廟、道觀全被砸爛之際,縣歷史博物館和文物保管會為保護五祖寺,用蓋有「黃梅縣文物保管會」印章的封條將各殿封住:「正法眼藏」匾用寫有「破除迷信」的紙蓋住;樑柱上的「阿彌陀佛」
覆蓋上「革命到底」。牆上的花窗、雕磚均糊上白紙,寫上革命標語。在附近農村生產大隊的協助下,廟裡的住持法師將寺院幾十箱重要文物用拖拉機運走,無法搬運的玻璃櫃中的弘忍禪師(即五祖)的真身佛像則用毛澤東畫覆蓋,兩旁的玻璃則配以「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和「緊跟毛主席永遠革命」。寺門緊閉,和尚們打扮成紅衛兵模樣,又在牆頭打出工廠和學校紅衛兵的旗幟,嚇退了前去「破四舊」的紅衛兵,方將這已有一千三百年歷史的佛教禪宗的發源地完好地保護下來。〔11 3〕
陝西扶風縣已有一千七百餘年歷史的法門寺,寺內寶塔內珍藏著印度佛祖釋伽牟尼的手指骨(佛舍利)。唐僖宗登基後,將佛骨連同上千件各種稀世珍寶深埋塔下地宮石室。明萬曆年間修塔時曾開啟地宮,善男信女恭覽而未指染。一九三九年,篤信佛教的國民黨退休將軍朱子橋集資修繕法門寺寶塔時曾發現地宮的石門。他怕寶藏出土後將落到已佔領華北的日本侵略軍手中,便對人謊稱內裡青蛇盤繞,不可闖入。他將甬道封土復原,此後地宮寶藏果然無恙。六六年九月,紅衛兵開到法門寺「破四舊」,將地上文物搗爛之後猶嫌不足,又動手挖掘「美蔣特務」的 「電臺」。當挖到接近地宮夯土層時,該寺住持梁新法師引火自焚以示抗議,紅衛兵們方才罷休。一九八七年重修法門寺,在考古學家指導下發掘地宮,埋沒一千一百年的寶藏全部出土,完成中國近代收穫最大的一次考古發掘。〔114 〕
◇當朝權貴無意間保存了部分文物
說來可笑的是,由於當朝權貴從抄家風中撈了一票,許多珍貴文物竟得以保存。
中共領導人康生是抄家物資的蒐羅者。他曾在鄧拓家做客,賞玩過鄧拓收藏的善本書和字畫。當「紅八月」的抄家高潮尚未波及鄧拓、前副總理龍雲、名畫家齊白石等上層人士家中時,他就先下手了。他將一個心腹召去,指示他帶領人把上述名人的家「抄一遍」。當十幾卡車抄出的文物送到文物管理委員會之後,他就成了那裡的常客。開始是白拿,後來象徵性地付點錢,比如漢朝蔡邕書寫的石經的宋代拓本,他付十元,宋代詩人黃庭堅的真跡付五元。另一幅宋畫,他看了愛不釋手,於是掏出一毛錢,說「這幅畫我買了」,就拿走了。
陳伯達也是個趁火打劫的高手。作家阿英(錢杏村)藏書甚豐,五十年代曾捐了八十多本明、清兩代的書給文化部文物管理局。他的書房,副總理陳毅、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去看過,陳伯達、康生也去看過、借過書。抄家風一起,中央文革小組的戚本禹就宣布陳、康二位的「指示」:「封存阿英的書房,任何人不准動。」這樣,阿英的藏書未被毀掉。但到了六八年,阿英全家被掃地出門,「緊接著,陳伯達以」審查「為名,親筆手諭,搶掠了阿英的全部圖書收藏。」〔115 〕
當朝權貴從抄家中撈了一票。一天正要下班時,文管會整理文物者奉命將所有東西攤開陳列後,被關進一間屋子,直到半夜才解禁。他們聞聲辨人,得知是江青、林彪、康生等人在挑東西。
一九七○年秋,江青還約了康生去文物管理處挑選珍品。她選了一隻十八開金的法國懷錶,表上鑲有近百顆珍珠、寶石,並配有四條金鏈,僅付了七元錢。〔1 16〕
文革後中央美術學院畫家葉淺予獲平反,文化部決定將當初抄家物資歸還給他。但不少珍貴字畫、墨、硯、石章早被當時的「中央首長」拿走,文管會只給他開了一張清單,說明「去向」:陳伯達(九件)、林彪(十一件)、康生夫婦(八件)、江青(三件)、汪東興(一件)、李作鵬(一件)。〔117 〕
一九九○年,康生搜刮的文物被移到故宮作「內部展覽」,人們才知道康生將大批國寶據為私有,他得到一冊《大唐三藏聖教序》後,竟蓋上了自己的印章。從三千年前的青銅器到兩千多年前西漢大將韓信的圖章,從《紅樓夢》最早的刻本到到人稱「詩、書、畫三絕」的鄭板橋的印章,被康生掠入私囊的無價之寶竟多至上千件。〔118 〕
其實,只要還留存在人間,總還有完璧歸趙的一天。康生蒐羅國寶,祗是在他那個大得「足可以辦一所大學」 的公館(康生語)裡把玩,畢竟沒毀掉它們。曾被他掠入私囊的寶物現在又都回到了國家博物館。而被一九六六年 「紅八月」的烈火吞噬的珍貴文物,則永遠消失,再也不會回到人世間了!
註釋:
〔1 〕慕湘《阿英的晚年》,見《鐘山》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七十七頁。
〔2 〕《學習資料(1962∼1967)》(北京:清華大學,1967)第一四九、一五一頁。
〔3 〕於輝編《紅衛兵秘錄》第294 頁。
〔4 〕《鐘山》(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八十一頁。
〔5 〕《當代中國的北京》一九八九年版第一卷第一六八頁。
〔6 〕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五日周恩來接見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革命造反司令部主要負責人時的講話,一九六六年北京化工學院、北京經濟學院等聯合彙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參考資料》第二冊第9 -79頁。
〔7 〕一九八六年版《川沙縣誌》第38頁。
〔8 〕一九八九年版《嵊縣誌》第29頁。
〔9 〕一九八六年版《威海市志》第20頁。
〔10〕一九八九年版《江寧縣誌》第38頁。
〔11〕一九八四年版《青村志》第十一頁。
〔12〕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九日人民日報。
〔13〕一九八六年第一期《文匯》月刊。
〔14〕《人物》雜誌一九九五年第五期第一三三頁。
〔15〕丁力編《風起雨落幾鴻儒》第三○九頁。
〔16〕陸健東《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 996 )第41頁。
〔17〕《嘹望》週刊一九八七年第十四期第42頁。
〔18〕《嘹望》週刊一九八六年第二十五期第39頁。
〔19〕《海上文壇》一九九二年二月號第91頁,《世紀丹青朱屺瞻》。
〔20〕一九八九年版《勉縣誌》第454 頁。
〔21〕一九八二年版蒲山縣《鶴山鎮志》第93頁。
〔22〕《廣西文革大事年表》第七頁。
〔23〕一九八九年版《江城哈尼族、彞族自治縣誌》第265 頁。
〔24〕《鐘山》(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八十頁。
〔25〕香港《明報》月刊一九九一年二月號第44頁。
〔26〕引自本文作者保存的該文影印件。
〔27〕一九九四年版《宣漢縣誌》第968 頁。
〔28〕一九八九年版《江城哈尼族、彞族自治縣誌》第265 頁。
〔29〕一九九○年版《當代中國的寧夏》第154 頁。
一九六六年九月十日,周恩來在北京紅衛兵座談會上的講話,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教育部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總部編印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期間中央負責同志講話選集》第四十二頁。
〔30〕一九六六年十月五日陳毅在全軍軍隊院校文化大革命動員會上的形勢報告,同〔6 〕,第二冊第10-15 頁。
〔31〕《歷史在這裡沉思》(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1989)第六卷第18 6頁。
〔32〕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六日人民日報。
〔33〕《人物》雜誌一九九四年第四期第七十一頁。
〔34〕陳再道《浩劫中的一幕:武漢七二○事件親歷記》第十九頁。
〔35〕一九九○年版《安陽縣誌》第八十九頁。
〔36〕《新華文摘》一九八六年九月號,艾湘濤《通天人物》。
〔37〕一九九五年版《寧鄉縣誌》第一二九頁。
〔38〕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一日周恩來接見半工半讀學校部分革命師生時的講話,同〔6 〕,第10-44頁。
〔39〕一九九五年版《寧鄉縣誌》第一二九頁。
〔40〕一九九三年版《安遠縣誌》第587 頁。
〔41〕《當代》一九八六年第四期第十七頁。
〔42〕蕭延中編《晚年毛澤東》(北京:春秋出版社,1989)第二二九頁。
〔43〕《嘹望》週刊一九八五年第三十五期第45頁。
〔44〕《嘹望》週刊一九八五年第27期。
〔45〕一九八九年版《崇義縣誌》第五一一頁。
〔46〕一九九二年版《霍邱縣誌》第六七六頁。
〔47〕一九九五年版《萊陽縣誌》第597 頁。
〔48〕《含山縣誌》(合肥:黃山書社,1995)第20頁。
〔49〕一九九五年版《臺州地區志》第八七七頁。
〔50〕一九九五年版《萊陽縣誌》第597 頁。
〔51〕一九八九年版《崇義縣誌》第五一三頁。
〔52〕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人民日報》海外版。
〔53〕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七日《人民日報》海外版。
〔54〕《文匯》月刊一九八六年第十二期第六十頁。
〔55〕《人民文學》一九八八年第三期第一一六頁。
〔56〕一九九二年版《寶山縣誌》第920 頁。
〔57〕一九九一年版《延津縣誌》第五七七頁。
〔58〕一九九二年版《肥城縣誌》第30頁。
〔59〕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周恩來接見大連鐵道學院代表時的講話,同〔6 〕,第四冊第12-85頁。
〔60〕一九八五年版《通城縣誌》。
〔61〕《人物》雜誌一九九四年第五期第一一八頁;〔62〕《新文學史料》(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第一期第41頁。
〔63〕《文史資料選輯》第92輯第38頁。
〔64〕新華社一九九二年一月五日電。
〔65〕一九七八年五月中國文聯全委會擴大會議發言簡報,賈芝發言第五頁。
〔66〕同上,第六頁。
〔67〕同〔65〕,萬里雲發言第3 頁。
〔68〕一九八六年版《修武縣誌》第730 -731 頁。
〔69〕《新華文摘》一九八七年第三期。
〔70〕香港《百姓》雜誌第六十六期陸鏗的文章。
〔71〕《三月風》(北京:中國殘疾人雜誌社)一九九五年第十一期第二十三頁。
〔72〕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五日《人民日報》。
〔73〕張重天《共和國第一冤案》(華藝出版社,1989)第52、230 頁。
〔74〕香港《明報》月刊一九九一年八月號第六十二頁。
〔75〕《人物》雜誌一九九○年第二期。
〔76〕李志綏《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1994)第二○五頁。
〔77〕《新文學史料》(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一期第57頁。
〔78〕《新文學史料》(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第三期第15頁。
〔79〕《人物》雜誌一九九四年第五期第33頁。
〔80〕葉永烈《名人沉浮錄》(桂林:漓江出版社,1992)第39頁。
〔81〕南光編《毛澤東和他的四大秘書》(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3)
第二○七頁。
〔82〕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五日康生在烏魯木齊市對新疆革命少數派的講話,同〔6 〕,第三冊第11-108 頁。
〔83〕《鐘山》一九八八年第二期,戴晴、洛恪《女政治犯》。
〔84〕《打倒洪沛霖!打倒洪家店!》(南京:江蘇省公安廳革命造反聯合總部,1967)第八頁。
〔85〕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五日葉劍英接見首都十三個藝術院校師生時的講話,同〔6 〕,第二冊第9 -91頁。
〔86〕一九八六年版《建德縣誌》第五○二頁。
〔87〕一九八一年版《臺安縣誌》第三八九頁。
〔88〕同上,第一三三頁。
〔89〕一九九○年版《當代中國的寧夏》第154 頁。
〔90〕一九六六年九月十四日陳毅在外文出版局全體職工大會上講話,同〔6 〕,第二冊第9 -56頁。
〔91〕一九六六年九月十五日周恩來接見西安同學時的講話,同上,第9 -61頁。
〔9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件彙編(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第九六○頁。
〔93〕一九九五年版《貴德縣誌》第27頁。
〔94〕一九六六年十月三日周恩來在中南海對全國紅衛兵代表的講話,同〔6 〕,第二冊第10-5 頁。
〔95〕一九六六年十月十五日接見中央民族學院干訓班的西藏學生時的講話,同〔6 〕,第二冊第10-82頁。
〔96〕同上。
〔97〕美洲《民主中國》一九九三年七月月號第二十二頁。
〔98〕一九八八年版《代縣誌》第三七八頁。
〔99〕一九八六年版《運城地區簡志》第五一二頁。
〔100 〕一九九五年版《寧鄉縣誌》第四八六頁。
〔101 〕一九八九年版《新津縣誌》第735 頁。
〔102 〕一九八八年版《什邡縣誌》第21-31頁。
〔103 〕美洲《世界日報》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104 〕一九九○年版《歷城縣誌》第三九四頁。
〔105 〕一九八八年版《五臺縣誌》第711 頁。
〔106 〕一九九○年版《休寧縣誌》第31頁。
〔107 〕一九九○年十一月六日美洲《世界日報》。
〔108 〕《黑龍江四十年》第375 -376 頁。
〔109 〕一九九○年版《嶗山縣誌》第735 頁。
〔110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美洲《世界日報》。
〔111 〕《開放》月刊(香港:衝天有限公司)一九九二年一月號第六十七頁。
〔112 〕一九八九年版《銅鼓縣誌》第五七八頁。
〔113 〕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六至四月三十日美洲《世界日報》。
〔114 〕一九八七年八月七日《人民日報》海外版。
〔115 〕《歷史在這裡沉思》(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1989)第六卷第1 40頁。
〔116 〕《百年潮》(北京:中國中共黨史學會)一九九九年第二期第六十七頁。
〔117 〕葉淺予《十年荒唐夢》。
〔118 〕同〔115 〕,第四卷,林青山《文物大盜竊寶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