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飢餓後遺症」仍然在現實生活中普遍存在。既有飢餓的尖銳記憶,又有「民以食為天」的蠱惑,中國人的味覺和腸胃系統異常敏感和發達,中國人的口腔一刻也難於停止運動,形成了習慣。稍微注意一下我們的日常生活就會發現,但凡餐廳、婚宴等場合,總是人聲鼎沸,歡聲笑語,碰杯猜拳,不絕於耳,以致於中國人的那種熱鬧不能稱為興奮,而應該叫亢奮。很多外國人到中國餐廳吃飯都很不適應。在中國,任何事情到最後都演化成了「吃」這種儀式,連死人也不會放過。
我們除了正餐時候大吃特吃,在工作、開會和學習時候也幾乎是人手一個茶杯,汲汲溜溜個不停。我們可以常常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在很多開會的場合,除了人手一杯,還有礦泉水、水果、瓜子甚至各種糖果和糕點,讓外國人百思不得其解。
很多地方在招商引資的過程中,在接待老外時常常是談判還沒有開始,一場接一場的宴席就先擺開了,沒有時間和效率觀念。必要的接待是可以的,但過於鋪張就會引起外商的反感:我是來談生意的,我又不缺飯吃。純粹拿別人當災民了。再說,別人可能會擔心,我投資了會不會也被這樣吃掉?
在西方琳琅滿目的商店、清淨的餐館和空空蕩蕩的機場裡,那爭前恐後、擠作一團的一定是中國人,而且是見多識廣的上層精英,他們已經移居到物質天堂,他們大多有體面的職業和不菲的收入,他們還在爭搶什麼呢?
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多次發生「搶購風」,人們提著現金跑到商場和糧油店瘋狂地搶購能夠搶到手的一切,有很多東西其實根本就用不上。我們進餐時搶,乘車時搶,入學時搶,參軍時搶,分配時搶,轉正時搶,提幹時搶,農轉非時搶,知青進城時搶,出國時搶,評職稱時搶……我們像蝗蟲一樣爭搶著眼前的一切,即使這些東西都已經過剩,我們還是要搶,就像一些暴發戶買來「茅台酒」,喝一口吐一口。
這些都是「飢餓後遺症」的表現,是心理上的飢民,拿當代最出色的寫食主義者瀋宏非那句標誌性的「自供狀」來說,就是:「我是個很饞的人,我是個吃飽了依然很饞的人。」
有什麼樣的文化,就有什麼樣的國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就有什麼樣的制度,就有什麼樣的行為,就有什麼樣的社會形態和社會風氣。在歷史和現實中,中國的商人最擅長的是投機倒把、囤積居奇而不是創新和開拓,企業對所有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採取的是掠奪式開採,官員信奉「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而巧取豪奪,政府部門頻頻出現種種短期行為如政績工程、形象工程,老百姓信奉的「明哲保身」和「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人生哲學,作家缺乏原創精神,學者們靠考據和校對「聖人」的一切混飯吃,教師們幾十年如一日地「照本宣科」,女人們的原則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僧侶們則「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中國人在世界上擁有最高的儲蓄率,中國人建立起奢華的「殉葬」制度,中國人在宴請、祭祀時的鋪張浪費等等怪現狀,折射出的何嘗不是內心深處對明天就會發生的飢餓的恐懼和投機心理。
飢餓是藏在中國文化內核裡的永動機,是我們的個體人格和民族魂!這一切才是魯迅先生關於中國歷史「吃人」論斷的最深層、最殘酷的社會根源。這種人格已經藏不住,可以外化為文學形象,魯迅先生曾經塑造了「阿Q」這個不朽的形象來高度濃縮朦昧的中國人,對於病入膏肓的國民性,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我覺得早就另有一雙慧眼,為我們刻畫了一幅更加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嘴臉擺在那裡--大家不妨到一部著名古典神話小說裡面去找,該同志宰相肚,女人心,身體魁梧,形象齷齪,婆婆媽媽,唧唧歪歪,見利忘義,鼠目寸光,軍銜很高,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玉帝「雙規」,帶過贖罪,最後還有一點,該君進餐時有裡氏5.8級震感。
(文章摘自《吃垮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