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得友人介紹,與戚結識。甫一見面,余即謂之,少年時代,曾夜讀其《袁崇煥》一書。時隔四十載,對其與羅爾綱等關於李秀成自述的論爭文章,仍歷歷在目,恍如昨天。戚面露喜色,瞬即拉近彼此距離,此後談話過程,基本上是有問必答,未有顧忌。
一、從十六級幹部到中辦代理主任
余笑問道:文革中,老兵譏諷你僅為十七級幹部,然否?
戚答:非也。十六級,比彼等所言高一級(大笑)。
余又問道:外間有傳你是山東大學歷史系畢業?
戚答:否。本人僅為中學學歷。歷史,全憑自學。
戚隨後爽快地談及了早年的經歷。稱,1942年隨父到上海(父為滬上報關行低級職員,屬當今所謂「藍領」)。未幾,就讀於據稱是國人在上海創辦的第一所中學--南洋模範中學。在校期間,接受進步思想,投身地下學運,十七歲加入中共。上海解放後,被選送至北京中央團校的前身--勞動大學學習,1950年5月4日--戚對這個日子記得特別清楚──分配到中南海,時年僅十九歲。
戚報到處,為中央書記處政治秘書室,主任師哲,副主任江青、田家英(戚著重說明,江的名字排在田前)。師哲離開後,未有任命正職,由田負責,重要問題與江青商量。
中央書記處政治秘書室,屬中央辦公廳編製。「八大」以後,取消中央書記,稱中辦政治秘書室,其實,就是毛澤東本人的秘書室(在提及毛澤東及周恩來時,戚一般都循習慣用「主席」和「總理」的尊稱。這裡及後文引述戚的話時稱毛、周,是余行文時所改)。其它中央書記,各自另有秘書班子。初時最重要的工作,是編《毛選》1-3卷,戚是田家英的助手,負責校對,一篇文章,逐字逐句讀著校,要讀五六十遍。
余問:勞動大學結業後,為何你能千里挑一,到毛處工作?
戚答:可能是成績拔尖,理論水平高吧。
事後,余想起江青也是山東人,籍貫在這裡是否起了些作用?可惜當日沒有來得及問戚。
戚說,五十年代後期,秘書室有五個科,其為一科科長,級別定為十六級,此後再未曾調整過。
余問:一科是干什幺的?
戚答:主要負責處理毛的來往信件,兼管來訪接待。
余問:那你是否「一組」成員?
戚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外行,稱:不是。戚回答的語氣給余的感覺更似乎是不大看得起「一組」的人。余後得知,「一組」屬中辦警衛局管,負責毛的隨身警衛、飲食起居,與「政治」不沾邊,與政治秘書室更是兩碼事。
戚繼續說,評李秀成自述一文得毛褒揚後,1964年夏,陳伯達點名要其到《紅旗》雜誌負責歷史組工作,毛首肯,但有言在先--如有事須隨傳隨到,故此,戚的中南海甲區出入證一直沒有收繳。在《紅旗》任歷史組組長,也就一年多的時間,1966年春夏之交,組成文革文件起草小組,為成員,5月,起草小組正式定名為中央文化革命小組,仍為成員,同時調回中央辦公廳。夏天,被任命為中辦秘書局副局長,局長是童小鵬。
中辦秘書局是將政治秘書室、機要室這兩個毛自己的秘書、機要班子,和習稱「後樓」的中辦研究室三合一而組成的新機構,與中辦警衛局、機要局等同級。第二年夏天毛澤東南巡,汪東興隨衛,毛指定戚代理中辦主任,為時很短,僅兩三個月。
余說,讀過戚寫於近年的《毛澤東秘書田家英被暗殺?自殺?--一宗至今未了的歷史要案》(香港《明報月刊》2002年12月號),文章不長但說理充分,邏輯性很強。其中有一段話引起余的注意:「田家英的真正錯誤和他自殺的原因,也應給予實事求是的分析」。讀後曾請教過知情者,大概猜到戚所指何事,這日,向戚求證,戚點頭稱是。
余又問:評李秀成自述,是否上頭旨意?與當年重提《逸經》的瞿秋白獄中自白有無關聯?
戚答:誠然,文章發表後,得毛擊掌讚賞,並在一張刊有此文的報紙空白處批曰:「白紙黑字,鐵案如山。忠王不忠,不足為訓」(這張報紙後來不知所終),但該文寫作完全是個人行為,絕非奉命文章,與對瞿秋白的再評價,亦無絲毫關係。
二、毛、江不可分
戚至今仍認為,其1968年1月被毛、江所拋棄(「拋棄」是余的說法,戚沒有用這個詞),是由於對來自上海的一批有關江本人的材料處置失當所致。而在余看來,即使沒有1968,也會有1976,戚的厄運,終究難逃。
從1950年到1968年,是戚人生高峰的十八年。而自1968年被關進秦城單獨囚禁直到1986年出獄,戚的人生低谷,恰恰又是十八年。前十八年,戚將毛看作恩師,後十八年,毛理就是他的w星。戚以前曾對人說過,前後相抵,扯平。而今天的戚,心底似乎已平靜如水,談及往事,沒有流露出一絲對毛的怨恨(至少,余沒有這樣的感覺)。
余問:記得文革三十年之際,《亞洲週刊》曾採訪過你,那一期雜誌,我至今還保留著。那一次,對李志綏《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有關毛私生活的描述,你認為是隨心所欲的編造,今天,你仍這樣看嗎?
戚答:對,我仍這樣看。我在中南海十八年,雖非「一組」成員,也算是接近毛的人,怎幺就一次也沒有碰見過李志綏所說的那種情形?毛不是一般的領導人,他是天字第一號,隨衛人員眾多,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警衛的眼睛(毛亦因此發過脾氣,認為失卻人生自由)。毛的房間有一特點,就是沒有可以鎖得上的門,房間門上只挂有布帘子,「一組」的人不用敲「門」也無從敲「門」就可進入,怎幺會有與別的女孩子「大被同眠」的情形發生?
余問:你對江青總體印象如何?
戚答:她就是小心眼,好報復,當黨和國家領導人,遠不夠格,但沒有現今人們普遍所說的那幺壞。毛、江的關係一直很好,感情甚篤,直到晚年,尚為如此。說毛對江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話。
以上有關毛、江個人品格的觀點,戚聲言為其本人近距離觀感,余未予置評。而至於毛、江與世界潮流背道而馳的治國理念及因此給國人帶來的災難性後果,余雖感同身受,惟因時間關係,未及與戚展開討論。話題轉入了一些戚當年經歷過的事件。
三、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兩個細節
據余所知,戚是1966年5月北京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列席者,當日求證於戚,戚說,他參加了。
余問:「5。16通知」是如何舉手通過的?
戚答:先是主持會議的劉少奇請出席會議的政治局成員表決,未有反對意見。其後,劉少奇再向坐在後排的列席人員說,你們也表表態,這樣,列席者也紛紛舉手,算是出席、列席會議的人都「一致通過」,但後者應不計入票數。
余問:有著述提及會議過程批陸定一時,林彪寫有一葉群的「處女證明書」,會議參加者人手一份,閱後收回,然否?
戚答:沒有見過這幺一個「證明書」。批陸時,發過一份材料,是陸夫人嚴慰冰寫的匿名信。此事是嚴慰冰很不對,在嚴信之前,黨內高層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不正常的事──黨中央副主席的家庭受到了不斷的來歷不明的騷擾。
筆者認為,戚的回憶應與事實相符。以邏輯推理,既然是批陸的會議,不可能只發林的辨解而不發陸、嚴的「罪證」,不可能只有「果」而沒有「因」,僅發林的「證明書」(即使假設是有的),能說明什幺問題呢?而以上兩個細節情況,筆者從另一位會議列席者處也得到了證實。
四、「5。18講話」的整理者
論及5月政治局擴大會議的過程,戚說,這次會議,名義上是劉少奇主持,實際上,起核心作用的是周恩來,周比劉更能領會毛的意圖。
林彪「5。18講話」,是周恩來要他講的,林彪說:「常委的其它同志要我先講」,指的就是周。講話記錄稿先由中辦的工作人員梁川作了初步整理,再交戚作進一步整理,因為林講了很多歷史上官廷政變的例子,這些剛好是戚熟悉不過的東西,可得心應手地加以史料上的核對和文字上的加工。戚基本是按記錄稿整理,沒有作任何大的增刪。林彪看過整理稿後十分滿意,說戚是高水平的整理。
余說:周也有講話。
戚答:是。但周講得比較零散,沒有林系統。周講話的主題是反修,講話中對陸定一罵得最厲害。
戚又說,今天看來,林的講話有點歷史唯心主義。歷史地看,林彪功勞很大(對林的這個評價,戚重複了幾遍),在東北,面對蔣集團最強大的軍事力量,戰而勝之。
五、目睹毛給江的信被燒燬
余問:有關毛1966年7月8日給江青的信,外間有所質疑。你是當時的中辦秘書局負責人,是否知道有這幺一封信?為什幺今天我們看不到這封非同尋常的重要信件的原件?
戚答: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有這封信。你可以看看這封信的字裡行間,完全是毛的風格,而毛的風格,是任何人都難以模仿得神似的。江青收到這封信後,覺得應該在黨內最高層部分人中傳閱,得毛同意。傳閱過程中,周恩來抄了一份,陶鑄亦抄了一份。
余問:毛的信,傳閱者可以抄嗎?
戚答:可以。據我所知,周處還有大量的毛其它批件的抄件。
余說:你的回憶,與官方解釋有出入。官方的說法是,毛的信在發出前給周恩來、王任重看過,毛叫秘書抄了一份。1972年5月作為批林整風匯報會議文件印發的,是毛秘書的抄件。
戚答:當時,我負責毛的文件的保管,沒有這樣的印象。以後印發的,應該是根據周恩來的抄件。
余問:那幺,在江青處的原件呢?
戚答:林彪知道毛有這幺一封信(估計江青交黨內最高層傳閱時,林也是傳閱人之一)。在林彪從大連回到北京後的一天,葉群到釣魚臺找江青談這封信的事。葉群對江青說,林總不放心,為避免以後發生不好的影響,請示了主席,主席說,燒了吧。燒的時候,在江青的住處,江、葉在場,把我也叫去了(叫去的原因,戚推測是怕日後萬一說不清楚,好有人作證),江青說了大致情況,我無意看信哪諶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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