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男
個人檔案:1999年初登陸多倫多,來自美國,祖籍蘇州。去美國留學前是中國某大學講師,現為多倫多某IT公司Team Leader。
記者:薇塵
採訪時間:2003年12月6日
留守男士、留守女士,對於我們來講,並不是陌生的一個群體。就是關於他們的影視劇,也已經有了好幾個版本了。現在,在加拿大,這個群體也正在壯大著。由於北美經濟的不景氣,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回中國或是其他國家發展,但是因為工作或孩子等緣故,夫妻中又有一人需要留守。
Jack是很典型的江南人,很斯文,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他說,在國外的留守者比在中國留守應該更艱難些,主要是在精神方面,因為本身在國外漂泊就很孤獨。另外,感情方面的誘惑也比較多些,因為情感更需要寄託又更無從寄託。說到這一點,Jack笑了笑,有點自嘲有點無奈。
我和我太太是在美國認識、結婚的。我們曾經在同一個餐館打工,她是北京人,比我還大1歲。坦白說,她並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孩。我喜歡江南那種纖秀的女孩,而她是個典型的北方女孩,高高的,有點點豐滿。但是話說回來,人一般結婚的對象都和自己想像的有差距。
她很聰明,讀書很好,也能吃苦。那時我們兩個都是端盤子的,但不是同一個時間段的,所以也很少見面,只是有時在交接班時匆匆點個頭。那時大家都是讀書、打工兩頭忙,每天頭暈腦漲、風風火火的。
那是個新年的第二天,我記得很清楚,老闆突然通知我提前上班,然後把我們倆叫到收銀臺,臉色還挺凝重的。我就預感到不妙,只聽他說,現在店裡生意不好,我們兩個面臨著兩個選擇,要麼每人的工資減低30%,要麼辭退一人,然後讓我們表決。我當時心中暗罵,要殺要剮隨便來就是了,備不成還要我們兩個打破頭啊?這麼想著正想開口說那我辭工好了,卻不料她把工作帽摘了下來,扔在老闆面前說,那我不幹了,讓Jack留下來吧。我吃驚地看著她,要知道留學生找工不容易啊,她卻把機會讓給我。我這麼個大男人怎麼可以讓女孩委曲求全?就連忙一迭聲地說還是我走你留,她居然笑著拍拍我肩膀說,沒關係的,女生比較容易找工,再說下學期我有獎學金啦,可以稍微歇歇了。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她很可愛,不過我發誓那不是因為她成全了我,而是因為她的善良、溫情。和她一起打工那麼久,第一次發現原來身邊的這個女孩還真不錯。那天晚上我請她吃飯,又發現原來兩個人還挺談得來。送她回家的路上,踩著斑駁飄搖的樹影,心裏突然也有了些湯漾,出國那麼久了,第一次對一個女孩有了一種心動的感覺。我們走走停停,很開心地說了很多話。
我們也說起以後的打算,說起將來的海外創業,也說到自己可能擁有的幸福生活,我的心竟然一點點地變得柔軟。這是一個讓我驚喜的夜晚,走在夜色下,竟然很想去抓住她的小手,或者輕輕地攬住她的肩,再用適當的力量抱抱她。但是當然不能那麼唐突,我只能絞盡腦汁挖出些玩笑話來掩飾我的這種心動。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偷偷笑了笑。Jack竟然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瞬間,他大概有點難為情了,急急地解釋了起來,你不覺得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突然冒出來的嗎?你不覺得在異國他鄉一點點火花就足以照亮整個世界嗎?
從那天以後,我們就開始了交往。3個月以後,我們搬到了一起住。1年以後我們結婚了。
1998年我畢業了,我們之前也商討過將來,就是先移民到加拿大,拿到國籍後,再回美國發展。所以,我們婚後我就開始申請技術移民,正好在我畢業的時候,申請通過了。但是我太太還有1年才畢業,所以我一直拖了半年才到多倫多。工作很快就找到了,還是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我還是比較滿意的。而且紐約和多倫多離得也不算遠,我一般一個月回去一次,小別勝新婚,感覺也不錯。就這樣又過了半年,她也畢業了。
這個時候,卻出現了一個很艱難的選擇。美國一家跨國公司要在中國設立國際分公司,我太太的導師推薦了她去應試財務總監,結果竟然通過了。這個職務無論是從收入上還是挑戰性上看,都非常有吸引力。拿到那個offer後,我們在心裏都找不到理由拒絕。唯一的阻力就是我們可能要面臨著分離。因為我不想放棄加拿大身份,而且我本人也不適合在國內發展。但是我太太就不同了,她性格開朗,善於和人打交道,在國內也有些關係,應該說是會更加如魚得水。她是個事業心挺強的人,雖然她也很在乎我和我們的小家庭。我不想成為她事業上的絆腳石,就對她說,回去吧,好好幹一番,也給我掙掙面子。我是笑著說的,但是心裏是很難過的,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放老婆獨自去飛,何況國內的生意場還簡直就是個大染缸。
我知道她也很猶豫,後來冷靜了幾天,她說,親愛的,給我5年時間好嗎?5年之後我一定回到你身邊。她說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就擱著被子抱住了她,她也緊緊地回抱著我,讓我有了一些踏實的感覺。
1999年秋天開始,我開始了「洋留守」生活。如果我不曾經歷過兩個人的甜蜜,可能一個人的漂泊生活還好受些,但是經歷過了,體味過了,再突然回到一個人的世界裡,那真的是很難受的。雖然我有車有房(我買了一套2居室的condo),但是我的心經常是空落落的。
我們的聯繫並不頻繁,因為她太忙了,有時一週只能通一次電話。一開始還都互相關顧著對方的生活細節,比如她看到天氣預報說多倫多已經零下十幾度了,會在我早晨上班之前打來電話,提醒我多穿衣服;我也會在流感來臨之前囑咐她去打預防針……初初時是感動的,但是慢慢地這種關心變得越來越像隔靴搔痒。然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又變得似乎越來越多餘了,有點做戲和應付的感覺了,於是,這種細微的關心就越來越少了。
當然,這並不表示我們不在乎對方了,我們還是堅守著自己的承諾,維護著這份不在一個時空裡的感情。但是,不能不說陌生感還是在逐漸擴大著範圍。她每年夏天會回多倫多小住半個月左右,這是一年裡僅有的團聚時段。本來應該很開心的,但是最初的幾天我們總是會感覺彆扭,不適應,像是剛認識時一樣需要磨合,但是等剛剛磨合得差不多了,她卻又要走了。然後,第二年回來還是這樣週而復始。但是這個局面又是很無奈的,我們明明強烈的感受到了,但是卻無能為力。
我們在一起談話也變得越來越小心,一開始還會互相開開玩笑,她會說某某人在追她啦,我會說公司裡的韓國女孩真迷人,但是慢慢地就不敢說了,有些玩笑在我們之間已經開不起了。一個人的生活不可能沒有別的誘惑,我曾經有過,相信她也會有。
在我們公司裡,很少有人知道我結婚了,說了他們也不會理解,我是說那些老外。他們總是覺得沒有性的婚姻是不可思議的。我的team裡有個女孩一直很喜歡我,是很明顯的那種喜歡。她是個CBC,就是所謂的「香蕉人」,長得很漂亮,也很開放。2003年的情人節,她遞給我一盒巧克力,然後說我們一起過這個浪漫夜吧。我說不行,我要給太太打電話。她聳聳肩說,你還愛她嗎?你和她最後一次Make love是什麼時間?
她這一年曾經有個男朋友,但是有一天晚上她在酒吧喝醉了,打電話讓我去接她。我不想和她太親近,讓她有什麼誤會和抱什麼希望,就故意問她,為什麼不讓男朋友去接她。她突然就在電話那邊大哭了起來,說根本就不喜歡那個男孩,說只是想讓我看看她還是很有魅力的,因為那個男孩很帥。
聽了這樣的話,我不能說自己沒有感動,其實是很感動、很感觸,因為感覺自己和這種純真的愛已經離得很遙遠了。我對她沒有那種喜歡的心動,但是我會在她需要我的時候盡量照顧好她,我做不到硬著心腸不理她。所以這樣發展下去會怎樣,我有時想想也會有點害怕。
算算時間,到明年秋天就到了我太太當初許諾的5年之期了。今年夏天她回來,我一直在等她提這個問題,也一直在想著如何主動提起。但是最後這個問題卻還是被迴避掉了。我們每天都在說些無關痛痒的話,只有這個最關鍵的話題卻提都沒提。我知道她在國內的事業正蒸蒸日上,要她放棄是很難的。
但是,我真的想跟她說,我希望明年之後能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不想再「洋留守」了。不過,我又不敢真的說出來,因為害怕得到一個讓自己難以面對的回答。
看著Jack迷茫的眼神,我想起了一個朋友當初也是自己先登陸,然後開始了漫長的家庭團聚過程。她曾經說過一句話很讓人動容:下次選擇放棄別的,不選擇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