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龍是川東某貧困縣一位鄉黨委書記,提起這樣的會議,語氣就有點變了:「每年都要開,指定要『一把手』參加,不敢不去。」
朱玉龍瞭解到,會議取消的原因,是中央發了文件,嚴禁黨政部門再強行向基層攤派報刊雜誌,中央出臺了《關於進一步治理黨政部門報刊散濫和利用職權發行,減輕基層和農民負擔的通知》。配合這個被簡稱為「19號文」文件執行的,還有在7月下旬制定的《實施細則》。為此,他竟高興得一連說了兩個「謝天謝地」。
朱玉龍所在的那個小小鄉政府,每年上面「壓任務」和強行攤派的訂報費,最高時竟多達十五六萬元。沈重的經濟負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朱玉龍賬上有這樣的數字:以「紅頭文件」直接下達,各級地方報紙最多,費用大概七八萬,佔總報款的一半左右。而以各種形式攤派的行業類報刊雜誌,多達20多種。
「每年9-10月份,各個部門要求訂報的人都來了,態度好點的,讓支持工作;態度不好的,就說『走著瞧』。」朱玉龍說,那種把訂報與評先進結合起來的還是小事,先進得不得就算了,但以後工作中跟這些部門打交道,對方不協作配合,麻煩就大了。
「另外,這些部門在政府機關裡影響力大,你得罪了他,到時這個部門去告你一狀,那個部門也奏你一本,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不就千兒八百元的事嗎?何必因小失大。訂,都訂!」
就這樣,鄉政府又為此埋上七八萬元的單。該鄉1.8萬多人,幾乎人頭攤報費近十元。
朱玉龍無奈地表示,經費來源簡直讓鄉政府傷透了腦筋,把所有辦公費3萬元都用上,尚差很大一截。
報刊濫攤派成負擔,已經是人所眾知的事,在全國各地都很普遍。
某市貿易局一位辦公室主任告訴記者,該局辦公室花了一兩千元訂的10多種報刊雜誌,很多收到後「翻都沒翻過」,直接扔到了牆角,年終時統一賣廢紙,居然賣了30多元錢,「辦公室拿來買了兩斤茶葉」。
據新華社報導,在某省,目前進入農村的報刊達106種之多,全省村級組織平均報刊訂閱費為2729元,其中最高的行政村達12515元,群眾反映強烈。
權力介入發行 非斷腕不可 中央和基層反對報刊攤派,呼聲由來已久,但令行禁不止。
「根源就是權力在裡面。」中國報業協會行業報委員會會長呂華麟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新聞媒體實行部門主管制,一旦與部門的行政權力相結合,這種攤派難以避免。」
事實上,這些部門辦的報紙,一開始就帶有很強烈的行政化色彩。
先是由部門給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寫報告,申請刊號,然後在中央編製委員會挂事業單位的號,國家財政給予一定差額補貼。報社人員級別和管理,也完全參照機關公務員標準。報社開辦以後,往往由部門發文,要求在本系統征訂。
中國人民大學傳播媒介管理研究所所長宋建武指出,雖然我國已經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但媒體市場卻還有大量的計畫經濟因素,很多資源由行政力量來配置,因此,我國的報刊業現狀是與市場經濟相背的。
傳播媒介管理研究所曾受新聞出版總署委託,對全國行業報和縣級報進行過調查,宋建武向記者提供了一組調查數據:我國媒體的發行市場規模在160億到200億之間,僅國家統計的公款征訂部分資金約60億-100億,佔30%左右;2137家報紙中,約有1250種報紙以公費訂閱為主,佔一半以上。
從1999年至今,是中國報刊業發展的新階段,「治理整頓」成為主線。
1998年國務院進行機構改革,撤並了化工、冶金、機械等10個部委,其間涉及16家全國性的行業報的歸屬問題。當時中央兩辦下發30號文件,主要內容是提出撤銷部門的報紙,要劃轉到黨報或報業集團。
經過那次治理,報業結構有了相當程度改善,但主要是解決了16家被撤銷部委的報紙,其他150多家行業報並無多大改變;加之地方一些劃轉的報刊,順風搭車的情況仍屢見不鮮。
改革的前兆和落地 8月7日,中國報協行業報委員會在北京召開「貫徹兩辦19號文件精神」的大會。
委員會當時給中央73家會員單位發函,預計能來60多人,沒想到,最後有102人參加,在家的社長基本上都參加了,有的副職也一塊來。
「實際上,北京有150多家全國性行業報,這次在治理範圍內的56家,屬於我們會員的有29家,但大家參與積極性很高,說明大家都很關注這次改革,關心自己的未來發展和命運。」
其實,關於這次治理整頓,對不少新聞業界人員來說,都非不期而至。
某行業報老總說:「早在黨的十六大報告中,第一次提出『文化產業』這個概念,我就預感到,在報刊體制改革方面,中央會有一個大的調整。」
而在十六大之前,類似的表述是「文化事業」。宋建武教授分析說,從「事業」到「產業」,儘管只是一字之差,但內涵卻相去甚遠,過去計畫經濟體制下的不適合發展的做法,就要被扭轉和改變。
十六大後,新的黨中央領導班子提出了「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工作要求,分管宣傳的政治局常委李長春也多次在視察新聞單位時,提出新聞工作要「三貼近」。
2003年3月10日,中宣部和新聞出版總署聯合下發中辦第七號文,在各省(市、區)黨委宣傳部、新聞出版局和中央各部門報刊管理機構,開展「制止報刊攤派問題專題調研工作」。
記者從拿到的調研題目單上看到,一共列出了15個調研題目,每個題目都有很強的針對性,譬如第2題就問道:「基層幹部群眾反映強烈、利用行政權力攤派發行的報刊主要集中在哪些部門、行業?哪些地區問題最為突出,有哪些具體手段?」
第3題則更為尖銳:「為什麼報刊攤派發行屢禁不止?為什麼幾次治理都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如何建立和完善對違紀發行報刊的監督機制?」
一位參與過調研的某市宣傳部副部長說,看完這些「非常細化」的題目,當時就有個感覺,「中央要動真格的了」。
就在問卷調研進行的同時,新聞出版總署副署長柳斌傑一行專赴上海調研,在接受新聞媒體採訪時透露,新聞出版總署要對報刊結構進行重大調整,並準備推出報刊淘汰機制,使得報刊有「生」有「死」。
這樣的信號在6月中旬變得更為強烈:新聞出版總署、中宣部和國家郵政局一紙令下,暫停除科技類外所有報刊的征訂活動。
在做好了這麼多鋪墊後,中辦、國辦的19號文件正式下發,旗幟鮮明地提出「進一步治理黨政部門報刊散濫和利用職權發行」的問題。更令新聞界震動的實施細則於7月16日制定出臺。
確實,這次治理的「動作」,甚至比事先一些媒體進行的「最大膽猜測」還要大得多,「確實前所未有」。
實施細則分為三大塊:一是予以保留的,中央保留《人民日報》和《求是》雜誌等報刊,省級黨委保留一報一刊,市級則只留下一張黨委機關報,以後只有這5家,可以用公費訂閱,但總量也要控制;二是要進行管辦分離的,則主要針對56家屬國家部委主管主辦的全國性行業報以及一些期刊;三是要關停並轉的,規定凡省級及以下行業協會、學會、研究會等主辦的報刊一律停辦,300多家縣級報紙,除部分經營狀況達標的外,也全部停辦,其他不在關停範圍內的部門報刊則予以劃轉。
「很明顯,從這次改革的內容看,主要是將行政權力對報刊的介入作為重點治理對象,減少行政力量介入因素。過去也講過,但沒有這次明確。」宋建武分析說,而且,這次治理整頓給的出路也很明確:報刊要走市場化道路。
改革後的報刊業圖景 那麼,經過這樣一次改革,報刊業前景如何? 國家新聞出版總署透露,目前的進展狀況是各省(市、區)新聞主管機構已到北京開完貫徹19號文件的會議,各省已經按照細則要求和各自實際情況,全面進行清理,形成方案,大部分省的方案報告,已在8月20日前匯總到了新聞出版總署。而出版總署會在9月底研究後作出答覆,屆時,就可知道這些報刊的命運去向。
對中央部委的行業報來說,絕大多數具備主辦條件,所以,基本上不存在關停的問題,主要是要實行「管辦分離」,為進入市場奠下基礎。
真正生死攸關的,是省級行業協會等辦的報刊,以及縣一級報紙。
據推測,這樣的報紙每個省大概在30家左右,大概會有近千家報刊面臨「生死抉擇」。
而這近千家報紙中,尤其是其中300多家縣市級報紙中,牽涉到的新聞從業人員(包括髮行廣告人員)將流向何處和如何重組,仍是他們當前考慮的問題。
聽說要取消不合要求的縣級報紙,山東某地區報記者劉玉崗脫口而出:「不可能!」
他說:「以前也要取消過,結果越取消越多。前幾年區縣有報紙的還少,現在許多地方都有了。它們本來就沒有刊號,你如何取締?人家雖然沒有刊號,但有編輯部,有經營,有的甚至有財政撥款。報紙上也有新聞,也有廣告。你不允許征訂,那好了,人家不征訂,單位裡強制人手一份,不收訂閱費,收『送報費』。取消行業類報刊中央說了算,取消這種縣級報紙,誰說了算?」
那麼,對全國309家有刊號的縣級報紙來說,涉及大量人員和國有資產,是該全部關停,還是部分予以保留呢? 按照《實施細則》規定,縣級報紙在人口50萬,當地GDP達100億元,年廣告收入400萬以上的情況下,經過嚴格評估論證,可以兼併入省市黨報後予以保留。而曾經幫新聞出版總署做過市場准入調查研究的宋建武說,縣級報紙一年應有1000萬至2000萬的營業收入,才能運行良好,而以這個標準來衡量,309家中符合條件的只有30多家。(孫亞菲 劉鑒強) 一家縣級報的現實 國家新聞出版總署7月下旬向全國下達的《治理報刊攤派實施細則》中,明確規定市級部門和縣區的報紙一律停辦;各省在8月20日前要定出方案,這將決定全國309家縣級報的何去何從。
縣報記者宋國英最近很「鬧心」,按他自己的說法是--「心裏像貓爪子在撓」。
下鄉鎮採訪的時候,腥訟勰降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