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自由甚於珍惜麵包的香港市民是可敬可愛的。他們迄今還能夠合法享有的集會遊行示威的權利,更是令既沒有自由也未必都能得到足夠麵包的大陸同胞所垂涎三尺的。因為要吃麵包、反對貪官污吏吃獨食而帶領工人弟兄和平請願的遼陽市鐵合金廠下崗工人領袖姚褔信、肖雲良被當局視為犯上作亂,被以危害國家安全罪名逮捕判刑。這也警示香港市民,缺乏自由、民主、法治、人權的保障機制,麵包說不准也會像奇妙的阿拉伯飛毯一樣不翼而飛。
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在《自由:發展的目的和手段》一書中,強調自由本身就是發展的目的,也是使發展成為可能的手段,缺乏自由與人類歷史上可怕的大飢荒(其中以1959∼1961年中國餓死幾千萬人的大飢荒最為典型、慘烈)有正相關性。香港市民的可敬可愛,足以讓自詡為社會精英、有權力對所謂素質低下的民眾指手劃腳的可鄙可悲的大陸士大夫汗顏,假如他們還有自我反省能力的話。
用儒家道統武裝起來的中國士人或曰讀書人,一向以「達則兼濟天下」的高遠抱負自我標榜,同時用「窮亦獨善其身」的隱逸情懷自我解脫,期期艾艾地區別什麼邦有道、邦無道。究其實,他們不過是一小撮附著在統治集團這張皮上的可鄙可悲的毛,自然難免「進亦憂退亦憂」的尷尬處境。明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道理的統治者,如秦始皇、劉邦、忽必烈、朱元璋、毛澤東等梟雄,當然不會像趙匡胤那樣給讀書人面子,於是就焚書坑儒、拿儒生帽子當尿盆、將儒生貶為連妓女也不如的臭老九,用黑格爾的說法,自有其合理性、必然性。劉徹閹了一個多嘴多舌的倡優司馬遷,算是小試牛刀。不讀書的朱元璋以八股文為釣鉤,文字獄為網羅,造就化神奇為腐朽的大醬缸,將作為社會精英的士人醬成滿腦子屎的受虐狂,然後成建制地將他們釣到御座前,用詔獄和廷杖打得皮開肉綻、魂飛魄散,滿嘴噴出「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糞便。秀才造反的毛澤東更是知己知彼,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陽謀引蛇出洞,然後一網打盡。當然也有個別不願意附皮的毛,如嵇康、遇羅克、張志新者,也只能在割斷喉管前哀嘆一聲:廣陵散從此絕矣!
說起上面這些陳穀子、爛芝麻,乃是因為不久前,正當SARS肆虐之際,作為喉舌的中央電視臺乘火打劫,可著勁兒播出一部由士大夫們聯合導演的庸俗鬧劇《走向共和》,企圖借翻歷史舊案,用理解、同情乃至感恩的態度重評慈禧垂廉聽政、洋務運動、袁世凱復辟,為今日的垂廉聽政、經濟現代化、權貴私有化和寡頭主義威權政治辯護,通過一班戲子之口來一點一滴地教育國民如何愛護被老佛爺視同囊中之物的國家。我在《是「帶有崇高悲劇的英雄史詩」還是孝子賢孫的庸俗鬧劇》一文中已進行批判,此處不贅。可悲可嘆的是,這部拍馬屁討好的電視劇,討得的不是金玉滿堂、紅袖添香的賞,而是兜頭挨了一頓廷杖、潑了一身污穢的罰:幾天前被中宣部叫停,雞飛蛋打,悲夫!
咱中華帝國歷來是以禮儀為核心價值的等級社會,講的是差序格局。馬屁也不是哪個龜孫子都能隨便拍的,遑論無意中拍到馬腿上,不踢你踢誰?我這個早已被打斷脊樑骨且被踏上一隻腳的蠢漢,當然沒有資格唱高調,說什麼「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要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云云。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上帝也只能救自救者。大陸士大夫的可鄙可悲,不僅反襯了香港市民的可敬可愛,也許更堅定了他們捍衛自由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