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有老友來訪,談及他受人大之命為某位亡故的副委員長作傳之事,老梟哂之曰:這種幫閑差使,不干也罷。老友反唇相譏:你給我找一個從沒幫過閑的高人出來!便是你當年不也幫得不亦樂乎嗎。金盆一洗手,強盜變聖人啦。
一席話恰似背澆冷水、棒喝當頭,說得我臉紅耳赤,啞口無言,渾身慄慄汗不敢出。是的,我一生中多次給這個醜惡反動的龐然大物幫過閑,在沒有作出深刻的反省和懺悔之前,我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有什麼權力責己寬縱責人嚴苛對自己王寶森對別人孔繁森?
在團委工作時,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幫閑,發八股文件寫八股文字打八股腔調。剛開始時,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寫過不少垃圾"弘揚主旋律"、"歌領新時代"(以前在這方面可能吹過牛,說自己字字皆能紙上立、擲地能作金石聲什麼的。得收回自食,慚愧)。那是八九學運之前的事,尚可以年輕不懂事自解自慰。然而,幾年前,在明知"黨和政府、有關部門"非我族類的時候,還為之塗脂抹粉歌功頌德,還為各級貪官惡吏臉上帖金,就不可自恕了:自治區成立四十週年之際,由北京及自治區有關部門聯編了一本紀念專輯,煌煌百萬字,厚厚一巨冊,儘管那些文章皆非出自我手,可我畢竟是組織者、是主編之一。
當時明知不妥,卻以為"反正無關大局"、"我不幹也有別人干",又有收益以貼補家用,遂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地干去了。或許,當時對國內外許多事件的真相實情的瞭解不如現在廣泛全面,對專政機器的危害罪惡的認識也沒有現在細緻深刻,但是,這些都不是為自己開脫的理由。作為一個有學識有自由意志的個體,我必須為自己的言行和錯誤負責任。
回首前塵,實深惶愧。我的行為,無意中為惡行纍纍的專制主義幫了閑。或許,目前的官場極端腐敗、道德極端淪喪、社會極端不公,也有我一份功勞或苦勞吧,儘管是微不足道的。但,正是千千萬萬微不足道的功勞苦勞,堆積成山,匯聚成海,才有了一共專制的巍巍高山湯湯大海;正是許許多多良知沉睡者為了種種原因有意無意的幫閑,才縱容了特權階級的唯我獨尊為所欲為;正是千百萬沒覺悟或沒奮起之前的東海一梟們,從旁邊從底下支撐了這個政治最蠻橫、經濟最剝削的制度。
我相信,需要懺悔的,不僅是我,不僅是少數而是大多數中國人。如雲生網友說,對於一個專制制度的存在,我們都有責任。正是由於我們對它的沉默恐懼縱容,並且參與那些不見天日的"潛規則"遊戲,在客觀上也就成了這個專制制度的維護者。
哈維爾在《1990年新年獻辭》中早已一劍封喉地指出:"當我談及我們被污染的道德氛圍時,我並不僅僅涉及那些吃不受污染的蔬菜和不從窗戶外看一眼的人士。我說的是我們全體。我們都變得習慣於極權主義制度,將其作為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來加以接受,因而幫助了它,令其永存。換句話來說,我們所有的人--當然是在不同程度上--得為這個極權主義機器的運行承擔責任;我們當中沒有人僅僅是犧牲品,我們也都是它的共謀者"。
"悟已往之不諫,覺今是而昨非"。為此,在抨擊時弊、控訴罪惡的同時,我當嚴厲地斥責、解剖、審判自已,為我曾經和現存的種種無知、麻木、軟弱、虛榮、附和、屈服,向開頭提到的那個老友、向我的廣大同胞和網友,深深地懺悔。
我也希望曾經有意無意為這個吃人的機器幫過閑幫過忙的人們,能夠聽從良知的召喚,認真地思考和反省自已的過去,對所有有利於專制特權不利於民主自由的工作,勇敢地說"不",盡量做到不支持、不配合、不買帳,"不上雞鳴犬吠車",改過自新,知恥近勇。
懺悔是一種良知的覺悟,是為了從麻木迷夢中醒來,更為響亮地控訴、更加堅定地前行!學會反省和懺悔,是一個人也是一個民族走向成熟的標誌。一個拒絕懺悔的個人和民族是昏庸愚蠢可悲可忴的。文革十年的種種罪惡,除了林彪、四人幫,其餘芸芸眾生難道全是純潔的無辜者嗎?與德國人民和他們二戰後的歷屆政府相比,我們寧不慚愧?他們把希特勒犯下的罪惡視為日爾曼民族的集體罪惡,他們的總理在華沙的遇難猶太人紀念碑前下跪,為整個德國民族在二戰期間的歷史懺悔,引起全世界的驚嘆。那是個多麼勇於反省、勇於懺悔的偉大民族啊。
在《應邀於xx學院作人文素質演講感言》組詩中我寫道:"與狼共舞與豬朋,縱使成功豈足矜/豹隱龍潛吾自負/千山風雨一孤燈"!年將不惑,我才深深體會到,與豺狼共舞、與雞犬為伍,既使成為世人眼裡的成功人士,也是可悲的。我希望有愈來愈多的有識有志之士懺悔過去,有愈來愈多的心燈笑向千山風雨。我希望自已配得上我的詩。謹以此自勉並與各位共勉。
(來源:新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