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1年9月來到北京打工的,剛到北京的時候,口袋裡總是帶著《中國改革》發給我的工作證,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總是小心翼翼的,當心自己被收容。2001年12月21日早晨7點多鐘,我當心的事情發生了,我從清華南門的水清木華園剛出來,就看見城府路上一大幫穿制服的人正在攔截過路行人檢查證件,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退回水清木華園,因為我的包昨天在餐館裡丟失了,身上什麼證明都沒有了。但很快我又拿定主義:收容了正好,可以寫一篇「李昌平收容記」的長篇報導。我大步走向檢查站,只見三才堂(寫字樓)的牆邊已經站著47個舉著雙手面向牆壁的農民工了。我站到一個穿制服的領導模樣的人的身邊,注視著發生的一切,被檢查的絕大多數是農民工模樣的人,不到20分鐘,牆邊上站著的農民工超過了80個。我有些沉不住氣了,和那個穿制服的領導聊了起來,他說快到元旦節了,為了保證北京節日期間的穩定,全市要集中一個星期收容遣送一批非法農民工。我問怎樣確定非法農民工,那位領導說看他們是否有身份證、暫住證、健康證、計畫生育證等。8點12分,收容的人數超過了100人,領導叫來了一輛囚車模樣的車,命令舉著雙手了農民工「滾上車」。我有些激動了,對那個領導說,我也是一個農民工,你們也把我收容吧!那個領導盯了我好一會,緩慢的丟給我兩個字--「無聊」,凜然轉身指揮農民工「滾上車」去了。
後來,我有了記者證,在北京我是很少將記者證帶在身上的,我希望有一天被收容遣送,我的這個願望很強烈,但一直沒有人收容遣送我,「李昌平收容記」也一直沒有寫成。我把這個遺憾說給我的同事聽,他們都說我太胖,像個腐敗分子,誰敢收容腐敗分子呀!後來,我們單位來了幾個瘦瘦的實習生,我要他們完成我的這個遺憾,但他們的模樣一看就不像農民工,所以被收容的願望一直沒有如願。
聽到孫志剛收容致死的消息,我就覺得他就是替我而死的。因為孫志剛的死告訴我,假如我被收容了,也可能被打死,這突破了我「希望被收容」的底線;我們總以為收容的對象是農民工、小縣城的下崗失業者,但孫志剛是大學生,他被收容突破了收容對象的底線,明天被收容的可能是大學的教授;這樣下去除了帶警衛的、穿制服的和我這樣腐敗模樣的人有安全感外,其他人還有生命安全可言嗎?孫志剛的死,喚醒了我們其他活著的普通人的警惕;孫志剛用他的生命給那些「被賣了但還在替人數錢的知識份子」一記響亮的耳光;孫志剛用生命警示我們:這個社會存在另一種「非典」--無法無天的權力,時時刻刻威脅著我們。所以孫志剛替我而死了,也是替老百姓而死了。
孫志剛的死,讓我聯想到了很多事。我們有了2000多部法律,但民間到北京來上訪的人越來越多了,北京火車南站「上訪村」裡高峰的時候達到10000餘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全國各省都有便衣警察常住北京,越來越多的上訪者被拘留、判刑,有的還被蒸發了,就因為他們越級上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過去收容遣送是一種救助的制度,對象是無助的農民工,現在的收容遣送是一種什麼樣的制度了,而且對象擴大到了大學生,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過去只有城鄉二元,現在,你是武漢的市民,你到北京、上海、廣州一樣被收容遣送;過去你在郵電系統工作,你的子女只能在其他系統工作,現在,壟斷行業和權力機構的「家天下化」成為普遍趨勢,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我們這個社會正在破碎成無數個政治經濟權益體,少數人成為政治經濟利益的既得者後,就利用法律、條例、制度、職權、國家機器維護、擴大自己的既得私利,千千萬萬的農民工,千千萬萬的下崗工人,千千萬萬的大學生,他們在尋求生存和發展機會的過程中,還將有多少個孫志剛啊!
孫志剛今天替我們死了,如果我們漠視孫志剛之死,明天就是我們的死期。
孫志剛兄弟,帶我們的靈魂去憲法法院,起訴這狗日的收容制度!孫志剛兄弟,跟我們去人民大會堂,跪說你的冤枉!
孫志剛兄弟,我看見了你沒有瞑目的眼睛,我輩愧對你的冤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