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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收容所的黑暗
只有十天,卻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十天。
一年多以來,我從來不願再去想起這段痛心疾首的時光,我差不已經快將它忘記了。我也一直寄望於我們的政府有朝一日能發現情況,及時廢除某些不公正「惡法」。但是,孫志剛案件的發生,讓我無法沉默。如果你們讀了我今天寫下的經歷,你們就會知道,孫志剛案件的發生絕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必然。雖然,在中央的強力關注下,孫志剛也許可以在天瞑目了。但是,我相信,某些明顯違反的憲法、踐踏人民合法權利的地方「惡法」一日不廢除,這個世界就還會有更多的孫志剛、李志剛、王志剛......許多天的思索之後,我決定鼓起勇氣,重新拾起這段黑色的回憶,哪怕受到某些勢力的打擊報復,也在所不惜。
1.收 容
時間給我開了個玩笑,我進北京收容所的那一天,正好是「三八國際婦女節」,2002年3月8日。否則我肯定記不起來這個「光榮的時刻」。
我是因為賣藝被收容起來的。北京動物園附近地幾個地下通道裡,有很多賣唱、畫像、設計簽名的青年,我那時就是其中一個。我且不為自己辯護什麼賣藝不等於乞討,什麼外國大街、廣場、公共汽車上賣藝的歌手樂手比比皆是,因為人家講,我們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嘛。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國情」會被廣泛地當做藉口。不用辯護!活該我也認了!----我又嘴臭起來了,還是少說道理,接著講故事吧。
那時正值「兩會」召開期間,我知道「兩會」期間都盤查得比較緊,所以平時也很少去地下通道唱。但是,我們搞音樂的人,往往都有很強的表現慾望,所以總是想找機會唱歌。雖然,很多賣唱的兄弟也的確經濟困難,如果掙的錢多一些我們也會很高興,但是喜歡在人們面前唱歌才是最重要的。幾天沒出去唱歌了,我又忍不住了,背著吉他又去了地下通道了。
說起來有點大言不慚,我其實算是在通道裡碰見的幾十個兄弟姐妹(遇到過一兩回女的)裡唱得最好的歌手吧(彈得不算最好),所以以前警察遇見我的時候,總是格外開恩,一看到警察來,我不是像別的兄弟一樣趕快跑,而是假裝沒看見,更加用心地表現我的歌聲。警察聽見唱得不錯,也就對我不凶,很多時候也不管。有一回幾個警察還跟我開玩笑,讓我唱一首「羅大左」的歌,讓我摸了半天腦袋。
恰好這天我碰見兩個朋友,於是三個人三把吉他在那裡合作。警察來的時候,一個兄弟在唱,我們都看見警察了,但是我想讓警察知道我們不是瞎搗亂的,是在認真做藝術(有點理想主義)於是鼓勵這個兄弟說「唱好點」,可偏偏他的嗓子不爭氣,警察過來大罵,「媽的,看見我們來了還TMD瞎吼!把他們收起來!」看來我的「土辦法」不靈了。
在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凶狠地趕上收容車,我第一次體會到那種丟臉的感覺。我的心裏,仍然在倔強地問自己:「錯了嗎?沒錯!我是在做藝術!」
後來我們被拉到動物園附近**派出所,在路上我的一個朋友不停地用手機向外面聯絡。因為我們知道,只要在送到收容所之前,如果有人來派出所,用幾百塊錢是可以贖出去的。
在派出所,一個民警一邊問我們的情況,一邊做筆錄。問有什麼證件,我來勁了,我有啊!我有身份證暫住證教師證(來京之前我做了三年小學教師),還有一個採訪證(做過某報的特約記者,但是不是記者證),我的證件是最齊全的!不管用!因為我不是本地的教師和記者!傻了,當筆錄遞到我手裡,讓我簽「同意」的時候,我遲遲不肯下筆,直到一聲厲喝傳入耳中,我才戰戰兢兢地簽下自己的名字,並乖乖地按上手印。
終於沒有盼來任何救星。當收容車往昌平區開動的時候,我的心只剩下一點點不可能的希望。車上除了我們三個唱歌的,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街邊賣烤紅薯的婦女,一個是做小買賣的男人。
2.大 院
車一直往北,出了清河有一段車程,就到了收容所。門牌我記不準確了,大概是「北京第二收容教養所」。從外觀看來,收容所還挺漂亮的嘛。車開進南邊的一個小院,下車登記,也就是警察向收容所交接。一下車我張大了嘴,院裡大概有兩三百人呢!而且還有各個派出所的收容車源源不斷的開來。我看見裡面有不少女的,有人悄悄說她們是幹那行的。
「蹲下!」「兩隻手放在頭上!」「*你媽的!動作快點!排好隊!」原來有不少保安手提警棍在協助警察管理。誰的動作慢了,要被拳打腳踢,或者吃棍子。
在登記點登記有點意思。讓你站在一個攝影儀的下面,只聽「嚓」的一聲,大概我的光輝形象已經留下了吧。我這個人不愛照單人照,以前跟學生、同事都照合照習慣了。這次免費來了一張。這時裡面窗口問:「你叫什麼名字?」這次不敢貽慢,立刻脫口而出。
然後我們被帶去存放物品。在收容所裡,包裹行李、手機、貴重物品都存上,身上也不許帶上超過100塊錢的現金。然後我們來到一個很高很厚重的大鐵門前面,因為這時我們旁邊已經沒有女的了,我想這就是收容男號的地方吧。我們被命令蹲下,在那裡等候開門。
門開了。我們被命令依次進去。在進門一霎那,我頓時驚呆了!!!
很大的一個院,院裡黑壓壓地蹲了好多人群,分成好多堆,每一堆大概有四五百人,總共有兩三千人吧!院的南邊是警察辦公的兩層小樓,北面、東面、西面都是兩層樓,每層都很高,陽臺邊全部用很粗的鋼鐵棍子焊成密封的鐵籠子!這些鐵籠子裡,還有許多許多的人從裡面伸出手來,或是把頭擠在兩個鐵棍中間,茫然地望著鐵窗外面!院子裡人聲鼎沸,樓上和院中央的加在一起,大概要有四五千人!
進去先要搜身。兩個保安戴著透明的塑料袋,對我們全身上下進行搜查。我那時有一個尋呼機,沒有存放,因為我想知道哪些朋友找過我。可恨的保安拿過我的尋呼機,將電池取下扔在垃圾桶裡。後來,「聰明」的我花了十元錢「買」回了這節電池,這是後話。
我們進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六點鐘了,大家正在吃「飯」。人群是按照地域分的,我那兩個朋友是河北和東北的,被分在西南角上的一大堆人裡。而我因為是四川的,被分在西北角上的一大堆人裡。一進這群人,聽到濃濃的家鄉口音,感嘆四川真是人口大省,這麼多兄弟遭此厄運。
我去向管理我們這堆人的警察報導。從現在開始,我對於這批批受苦受難的兄弟們一律不再稱為「人」,改稱「盲流」。因為在收容所裡面,無論是警察還是他們的走狗保安,統統吆呵我們為「盲流」。我這個「盲流」去向警察報導,警察正在忙著訓「盲流」,很不耐煩的讓我去院裡的一推大桶裡拿吃的。我走過去一看,生平見未所見,只有在革命教科書裡讀到過!那幾大桶黃色的粗得不能再粗的玉米麵做的爛窩窩頭!我搖搖頭,回到警察旁邊說:「我不吃了。」警旌鵲潰骸叭ツ潛叨鬃牛 苯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