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的「法國薯條」會改成「自由薯條」嗎?歐洲朋友問我,我不知道答案。但是在開戰前後,我確實在美國的幾大電視臺中,多次聽到一些大牌的電視主播和評論員的可笑而偏頗的「愛國言論」,幾近煽動性地要人們抵制歐洲商品。一個社會的新聞媒體開始「愛國」,哪怕是在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中,都是危險的。其實難怪老美愛國,連新大陸的華裔人士(特別是民運知識份子)比美國人還美國,一片喊打聲,好像布希政府要「推翻」的是中共專制政權。好在戰爭很快結束了,而且美國在意料之中漂亮地贏了。人們感情用事的階段可以平息,理性逐漸再度抬頭。是的,伊拉克戰爭結束後,世界將建立一個新的秩序,因為在戰前世界的舊秩序已經被主戰和反戰的力量攪亂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美國主導而建立起來的世界組織 - 聯合國和北約,卻也被布希總統的「單邊主義」近於肢解了。這兩個組織原來既有的規章和行為準則,經過這次美國的不授權戰爭行動,已是威信掃地,難以重樹權威了。
世界的棋盤現在分成面積相當的幾大塊:超級大國美國、重建中的俄國、蓬勃的中國、整合中的歐洲、新興的印度。從人口來說,中國和印度各以超過十億以上領先;從經濟實力(GDP 國內生產總值)來看,美國(111880 億)和歐洲(110760億)最強;從戰略和戰鬥性核子武器的數量來比較,美國(10656枚導彈)和俄國(約10000枚)最多;從軍費數額看,美國的3570億比其他四大塊加起來還多(以上資料根據Spiegel週刊17/2003)。毫無疑問,沒有沈重歷史包袱的美國,擁有健全的民主制度,不論從實力和潛力來說,都是名列第一。冷戰結束後,由美國繼續充任世界警察和自由世界的龍頭老大的角色,本來是大部分國傢俱有的共識,沒有太多的異議。相反地,當巴爾幹半島的屠夫 -南斯拉夫的米洛舍維奇發動一次次的戰爭,來消滅民族反抗運動,而歐洲國家束手無策時,是北約成員國美國於1995年在波斯尼亞和1999年在科索沃派出空中部隊,制止了民族屠殺,解救了飽受戰火荼毒的平民。在美國受到恐怖份子襲擊之後,不說歐洲的友邦國家,連阿拉伯國家中比較難纏的,如伊朗,都對美國表示同情和支持。轟炸阿富汗的恐怖份子基地,沒有國家有所非議。事後許多歐亞國家都加入了維和以及重建工作。然而美國「單邊主義」地發動了伊拉克戰爭,卻把許多原來的歐洲盟友趕到對立面去了。
四月間歐洲國家在雅典聚會,他們跟明年將加盟的十個國家簽署了歐盟的擴展條約,今後歐盟將擁有25個成員國,人口四億五千萬。五月初歐盟的25國外長加上候選的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土耳其三國的外長再度在希臘的地中海海島上進行非正式會談。會談的重點議題是歐盟和美國的關係以及歐盟共同外交政策、安全和防衛政策。伊拉克戰爭在北約各國中造成分歧,有些即將新加盟的東歐國家在對伊戰爭中站隊到美國那邊,使得尚在擴展過程中的歐盟產生離間和摩擦。然而從歷史和地理的條件來看,歐陸國家是連體的,經受過法西斯和共產主義專制極權的蹂躪,人們的精神和文化都有太多共享的經驗。加上歐洲內陸市場已經行之有年,貨物流暢,歐元已在十多個國家通用,這些積極因素看來會逐漸將裂隙彌合。明年擴展完成的歐盟也將要產生一個歐盟外長,屆時歐洲國家希望在外交上能避免重大分歧。目前正在進行中的歐盟制憲會議上,正醞釀著制訂「歐洲憲法」,各個國家的憲法將在不同程度上對歐洲憲法作出讓步。
一個更為統合的歐洲會增加世界政治的多元化,它並不是要跟其它的力量對立甚至對抗。原來對北約東擴和歐盟的擴展抱著敵意的俄國,現今也意識到這是一種歷史發展的趨勢,以前的共產蘇聯甚至是直接催化這種發展的因素,因此莫斯科也逐漸能接受這種大歐洲的事實了。中國對於遙遠歐洲沒有特殊的忌諱,它不僅不能構成直接的危險,反而是國際政治上的一個平衡點,歐洲的科技和市場對中國具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對美國來說,歐洲原來是堅定的盟友,但是在對伊戰爭中,卻變成了一個拖後腿的累贅。
由於美國態度的傲慢,引得一些學者們發出一些奇談怪論。英國的歷史學者Eric Hobsbawm直指美國要稱霸世界, 他認為美國可以打贏任何一場戰爭,唯一打不過的是中國。法國的學者Emmanuel Todd寫的批評美國霸權政治的書《帝國之後:美國秩序的崩潰 》(After the Empire:The Breakdown of the American Order),二月份一上市,就暢銷歐洲。這本書指責美國挑選一個勢不均力不敵的小伊拉克來打,在世界上製造了恐懼不安,並有點一廂情願地預言美國作為超級大國的高峰時期已過。這樣的書暢銷歐洲,可以反映當前歐洲佬的反美心態。
戰爭結束了,是美國重新評估跟歐洲關係的時候了。拉姆斯菲爾德稱德法為老歐洲,東歐國家為新歐洲,這種粗糙的說法,恐怕他現在自己也覺臉紅。國務卿鮑威爾這兩天訪問歐洲,重申美國希望看到和平統一的歐洲,並且拒絕他的同事 – 國防部長的新老歐洲之說。鮑威爾溫和理性的態度為同歐洲重修舊好埋下了伏筆。也許同法國,特別是法蘭西情結深重的希拉克總統很難再度結為合作無間的盟友,但是法國曾在阿拉伯世界擁有殖民地,國內也有不少數量的伊斯蘭教少數民族,因此在重建中東秩序時,法國不失為一個合作夥伴。德國數十年來都是美國的忠實盟友,二戰後德國的重建和對抗來自蘇聯東歐的威脅、以及13年前的兩德統一,美國始終給予道義和實質的支援,大部分德國人至今仍心存感激。在國際事務中原來的西德是一個出錢出力,卻又保持低姿態的國家,唯美國馬首是瞻。德法是歐盟的兩架馬車,作為主力軍,具有舉足輕重的角色。除此之外,美國跟德法兩國還有著非常緊密的經濟貿易關係,如今為了一場實力懸殊的伊拉克局部戰爭而反目,實在短視,也非一個大國應所為。
這場先發制人、「防範在先」的伊拉克戰爭,並非只是為了鏟除一個「威脅美國安全」的、跟恐怖主義有聯繫的專制政權。布希政府的野心是在中東地區設立一個模範的民主制度國家,從而將美國式的民主制度和價值觀念(也包括宗教)輸出到阿拉伯世界,用心不可謂不良苦。中東問題的重要征結之一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說穿了是幾千年的民族、宗教和文化之爭。短短的一場局部戰爭不可能解決問題。重建伊拉克時,當然不只是付出,也是收穫時期。大宗的工程、貿易、組建公司、訓練人才等,伊拉克是個巨大的市場。如何進行分配,如何讓伊拉克人民受益,如何跟他國共盡義務和共享權利,這就要看布希政府的政治智慧了。戰爭是危險的,戰後的重建工作雖然陷阱處處,卻也生機處處,有危機,卻也是契機。但願布希政府中的鷹派功成身退,見好就收。讓持平的外交和商業的公平競爭來收攤。如果建設伊拉克的工程也是成功的,那麼中東的和平天平上又添了籌碼。
---《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