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這極盡低三下四之口吻、甚至用了「犯罪」字眼的懺悔信,實在無法令人想到這是出自於中國億萬人民和國際友人心中光輝照人的周恩來之手,更何況當時周恩來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國國家總理!令人感到萬分震驚的是,為什麼周恩來要對毛澤東如此卑躬屈膝?周恩來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毛周之間怎麼了?這是由曾經任職於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的高文謙所著《晚年周恩來》一開頭首次公布於世的周恩來手稿信內容。這部五十萬字的著作也就以此為線索開始探討了周恩來與毛澤東的一生恩怨,書中公開了大量中共高層機密檔案,遍訪有關高層知情人物,將普通老百姓根本無從得知的中南海宮闈秘史托出。
此書4月5日在美國紐約推出,據說是為了紀念1976年發生在天安門的四五運動27週年,也恰在此時,美國軍隊進入巴格達,電視上的鏡頭充斥著薩達姆銅像被美軍和伊拉克人民拉下基座,遭到伊拉克人踐踏的畫面。而這本書的爆炸性內容,無疑也成為將毛澤東、周恩來的神像從聖壇上拉下的一刻。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周恩來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儘管普通人民對於周恩來的感情深厚,包括國際上一些接觸過周恩來的外國領袖對於周恩來褒揚有加,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不僅要問,毛澤東在建國後用各種手段殘暴排斥異己,打倒劉少奇、鄧小平、林彪、彭德懷、賀龍等一大批親密戰友,發動文革,造成了中國乃至世界浩劫,作
為曾經是中共領導核心的周恩來,究竟是通過什麼方式保身,在殘酷的黨內鬥爭中,周恩來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這本書以翔實內容和資料,告訴人們,周恩來為了保持晚節,向毛澤東妥協,客觀上為毛的殘酷打擊起到幫凶的作用。由於此書內容太敏感,與官方多年以來關於中共黨史和文革史宣傳口徑大相逕庭,中共高層立即指示海外左派媒體如香港文匯報等,嚴禁在文章中涉及此書內容和作者。
《晚年周恩來》從毛澤東與周恩來約在一九二六年初廣州第一次見面起寫起,公布了大量極其珍貴的絕密文獻史料和作者第一手採訪成果,當時周恩來成為毛澤東的領導,並代表中央解除毛澤東職務,到1932年寧都會議毛澤東失勢、從此與周恩來結下四十年的恩怨。兩人的關係恰是中共黨史上最重要的一段歷程。當然作者關注的重點是一九六六年文革爆發到一九七六年元月八日周恩來辭世這十年,這也是中國政壇翻天覆地的十年,毛澤東連續打倒中國的兩位所謂國家接班人,其間毛周之間關係時密時疏,或熱或冷,起伏跌宕,根據作者所說。矛盾的基點都是毛澤東唸唸不忘當年周恩來整過他,猜忌周在林彪事件後黨內外聲望大起,以及擔心周在自己身後翻文革的案,這樣才必欲整治,報這一箭之仇,要將周恩來打倒,而周恩來則對毛極力隱忍週旋,顧全大局,力圖保持晚節。
書中透露,周恩來於1976年1月8日去世之後的除夕夜,從來禁止放鞭炮的中南海毛澤東住地游泳池院子傳出了喧鬧的鞭炮聲,第二天據說拉走了一車的鞭炮屑。這是毛澤東終於公開自己對於周恩來之死的慶幸。毛周之間關係的不平衡一直是中共黨內高層乃至老百姓的傳聞,但是官方宣傳諱莫如深。
周恩來忍辱負重,先後幫助毛澤東搞掉了劉少奇、林彪、賀龍、陳毅等,書中說,根據作者所見的資料,毛澤東在圖謀發動打倒劉少奇的「文革」前評估形勢,聯合國防部長林彪,並拉攏周恩來,用各種方式對周進行了試探。摸清周恩來不會反對搞劉的底線後,才敢於發動文革。而在倒劉中,毛澤東居然讓周恩來負責起草足以將劉少奇開除出黨的定性報告,甚至還讓周在八屆十二中全會上做了對劉少奇審查報告,將周恩來在整劉少奇一案中的責任鐵板釘死,使得周恩來明知道劉是冤案,也得跟著毛去幹。這成為周恩來晚年的最大污點。
書中還記述了林彪之死前後、周恩來與四人幫的關係等等許多歷史文獻和採訪當事人的談話記錄,其中有不少是當局諱莫如深,由作者首次公開面世的,例如:周恩來如何對多年老戰友如賀龍落井下石,後來又受到良心譴責;周恩來在中美和解、安排尼克松訪華過程中如何受到外國政要與媒體推崇,因此被毛忌恨,發動十天的批週會議;毛澤東臨死前還在修改早年批王明批周恩來的九篇文章,準備在適當時機刊出等等。
作者高文謙現居紐約,他在接受亞洲週刊記者採訪時指出,這本書前後寫作達五年之久,中國有關方面聽聞他將要出版這本書後,通過各種方式向他施加壓力,要他不出版這本書。高文謙說,當時他母親在國內,有人曾以「你媽媽一輩子受盡了磨難,希望晚年不要給她帶來新的磨難,再遭受不幸」為名勸他不要出書。
高文謙認為,北京對於重新評價周恩來以及揭露毛澤東的真面目如此懼怕,是有其現實原因的,那就是生怕觸及政治體制的改革。長期以來對於周恩來研究,除了官方宣傳之外,根本碰不得,這是因為涉及到中共政治體制的要害,「周恩來的忠君思想、忍辱負重、以大局為重這類東西是中共擺平內部思想分歧,維護黨內團結,或者說是維護中共核心體制的有效工具,長期以來,周恩來的道德形象和教化作用就是維護以中共一個核心為特徵的集權體制的一種凝合劑,碰了周,把周恩來請下神壇,就等於讓世人看到這套東西的封建性和殘酷性。由此將會引起更多的人思考,中國共產黨不進行政治體制的改革不行。」
高文謙出身於中共幹部之家,父親是延安抗大畢業的高幹,母親是民族英雄林則徐的後代。今年五十的高文謙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起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過十幾年,曾任經室務委員兼任周恩來生平研究小組組長,用他的話說,「我長期在體制中工作,接觸了大量核心檔案。」後來他被任命為官方毛澤東傳和周恩來傳文革部分執筆人,並寫過一些文章,但是他說,這些奉命文章,沒有寫出我真正要說的東西。1989年六四改變了我的人生。「我當時和另外兩位室務委員(他們都曾擔任過胡耀邦的秘書)帶領機關幹部上街聲援學生,並起草了一封公開信,要求肯定民主運動,希望從最高領導開始懲治腐敗。後來就成為單位中清查的重點對象。不過單位領導人還是保我過關,讓我繼續在文獻室研究周恩來、毛澤東。但是,「哀莫大於心死」,高文謙被責令寫檢查,他閉門思過,思考過去的歷史,反思自己的角色,六四和文革的關係,甚有領悟,於是下定決心從此不作違心之論,「在夾縫中做文章」,寫出了一個他認為真實的周恩來。
但是海外研究者對於周恩來的晚年是否就是完全在毛澤東的淫威下屈從,仍有著不同看法,1994年起在海外廣為流傳的《解開周恩來之謎》作者吳洪森認為,周恩來實際上與毛澤東暗中鬥法,最後取勝的是周恩來。特別是在周恩來使鄧小平復出的問題上,實際上是周鄧兩人聯手瞞過了毛澤東,使鄧小平接過周恩來的旗幟否定文革。而周恩來臨終前也已經通過給葉劍英的交底,策劃了將來以葉劍英為首的軍隊出面逮捕四人幫。這一點在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回憶中可見端倪。葉劍英每天到周恩來的病房,一談就是三四小時,有一次甚至閉門談話,工作人員只聽到「鄧小平」「中央」「軍隊」等單詞。可見當周恩來一邊在寫給毛澤東的「懺悔信」,一邊還在安排後事,不僅是他身後的事,還在安排毛澤東身後的事情。這才是周恩來複雜人格背後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吧。
(亞洲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