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做飯的恩人叫小米,是大學裡睡在我上鋪的姐妹,原名米美,我嫌拗口就叫她小米,我叫竇四方,她便叫我小豆,俺們都是健康食品。大學四年我們好的如膠似漆,小米曾揚言今生今世和我不分離,結果畢業不到半年她就嫁了個南方人。我不安於室,做了自由攝影師,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四處遊蕩,小米常說我的名字起壞了,現在整日拿著相機『斗四方』,聽名字就累的不行。
我就說那是小米你不懂欣賞,我還沒跟媽姓沙呢,要不,殺四方你不也得聽著嗎?而且老爸對我不薄了,我們家名字起的氣吞山河,倆孩子,一個九州、一個四方,總佔地面積大於地球!要是當初老爸貪方便胡亂給我起個『鬥雞眼』什麼的,我不也得叫著嗎。
我就是這樣轉戰四方,每到旅遊旺季人比景多時就是我回窩休息外加自然節食減肥的日子了,每次回來都累的只想冬眠。只得她這等老朋友才心疼我,時時在我餓死了之前餵點東西,我才能苟延殘喘至今。
一會小米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小豆!你這有紫蘇嗎?我給你做紫蘇牛肉。」。她帶很重的南方口音『紫蘇』說的像『子孫』。我笑:「兒子還等你過繼給我呢,哪來的孫子。」
小米對我的惡劣行經早已習慣,又抄著半南不北的口音說:「那料酒有沒有?樟茶鴨子要用!」我道:「老舅沒有,大姨也沒有……我家就我一個人,你就對付著把我放鍋裡算了。」小米走出來說:「子薑有沒有?蠔油?茶葉?豆豉?起司?……」她一邊說我一邊搖頭,一年沒回家住了,哪有那些東西啊。終於她絕望了:「你這裡除了我帶來的菜就只有白米和醬油,我怎麼做啊?」
我說:「我教你,把你那些牛肉鴨子老舅大姨全切成丁,一杓燴了炒飯吃。」她長嘆:「小豆,你這樣下去怎麼行。實在該有個互相照顧的人啦。」
我掩面拖長聲音做痛哭狀:「你說的也正是我欲揚須抑欲吐不能午夜夢迴輾轉反側狠狠壓在心裏的事情啊!不如行行好,把你家老公讓給我吧!」小米上前撕我,她那柔嫩的主婦身板怎麼和我這上山下鄉的人比?幾下就被我摁在沙發上了,我獰笑:「交出你的老公來,不然,你今天可……呵呵呵呵」
這時身後突然傳出怪喝:「趴下!不許動!舉起手!說你呢!看你往哪跑!」說的是葛優《不見不散》裡的台詞。我嚇了一大跳,小米趁機狠狠錘我兩拳爬起來。我這才看清楚發聲的是我的手機,此刻正一閃一滅繼續叫。見我嚇的面無人色,小米在一旁咕咕的笑,這蹄子剛才看到我手機時叫:「這是摩托羅拉最新款,可以自錄鈴聲的」。然後她拿去擺弄了一會又還給我,想必是錄了這個當我手機鈴聲預備嚇我半死的。鈴聲沒有辜負她,在黨和人民最需要的時候響起了!我驚魂未定的接電話:「餵∼∼你耗∼」
電話那頭一個咬著舌頭的男聲:「是小豆吧?我是蘇寥華,我家美美在不在啊?」我笑了:「是塑料花啊,麥麥在,兜兜我也在。」小米從我手裡搶過電話,聽一聽,先失聲道:「蘭陵回來了!」然後迅速看我一眼,開始小聲和她老公嘀咕開來。我一旁搗亂,怪聲怪氣的說:「我叫塑料花,蘇軾的塑,寂寥的料,中花民族的花………」他老公剛認識我就是這樣介紹的,當聽到中『花』民族的『花』,我難受的想把他舌頭拽出來,現在我親愛的立場不堅定的小米也變這個聲調了。
小米鄭重放下電話,回頭顧做輕鬆對我說:「明天有沒有空來我家吃個飯啊?我換了新家你還沒來過呢。」裝輕鬆裝的太明顯,我一眼看穿她定有陰謀,於是懶洋洋的說:「換新家算啥,你換了新老公我就去!」
小米深知騙不過我,於是兩手抓定我肩膀,直對到我臉上橫眉立目、咬牙切齒的說:「姑奶奶和你直說了吧,明天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你去也得去不去也的去!否則我就砸了你的相機!」「啊!」我一聲慘呼,她用我的最愛來威脅我!你狠!我……寧死……要屈……。
小米接著露她的青面獠牙:「聽著,我家住星花小區鈴蘭苑十七樓d,就是北京最高的居民樓。明天晚上六點你要不穿的漂漂亮亮的過來姑奶奶絕饒不了你!」然後得意的收拾手袋,打道回府。一門心思回去安排陷阱,連飯都不給我做了。回頭又來一句:「記住,那人叫蘭陵。」
我追出去:「『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的蘭陵?不是爛棱?」她已經伸手攔下出租車,頭也不回的道:「蛋使主人能對殼,布知何處是大箱。就是那個!」
蘭陵!這樣一個如詩如畫名字,我心裏勾畫出一個目光溫柔,飄逸雋永的人……蘭陵……單看看他長什麼樣也值得了。
第二天我認真收拾了一下,去必勝客買了個小米最愛吃的海鮮披薩來到星花小區,這小區樓高都在50層,是北京最高的住宅樓,星字取手可摘星的意思,花指小區綠化很好。可愛的小米,她該過這樣的日子。在樓下我打電話確認:「是星花小區嗎?」接電話的是捲舌頭塑料花:「絲!小豆你賴啦!」
「鈴蘭苑?」「絲!寧蘭苑!」「四十七樓?」「沒錯!是十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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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樓!連電梯都上了半天,哪天停電非死在上面不可!我在門口敲門,裡面一疊聲的說:「來了來了」然後門開了個小縫,我伸手推開門就進去了:「家裡不錯嘛,收拾的這麼乾淨!」大窗子映著一大片淨藍的天,陽台上種滿花草。屋子裡每件擺設都和諧的不得了,深得我心啊!
身後傳來聲音:「你找誰?」我回頭一看,是一個小個子男人,四四方方的腦袋,四四方方的嘴。正繫著圍裙拿著鍋鏟全神戒備看著我。我驚呼:「你不是塑料花!」那人也吃驚道:「我怎麼會是塑料花?」
這……小米難道真換了老公?不是塑料花……那這個人是……難道他是……難道……「你姓蘭?」他更吃驚:「是,我姓南,你怎麼知道?」
天吶!這就是如詩如畫的蘭陵?長的像狼牙山似的!
小米夫婦也真是,居然讓客人做飯。我把披薩放在桌子上,那上面已經有兩道菜了,濃香扑鼻,這個狼牙山手藝真沒的說!我暗暗吞了口口水才問:「怎麼你在做飯,這家人呢 ?」他表情還是緊張:「這家人走了很久了,現在只有我,你是找他們的?」
「走了?還走了很久?」小米竟然這樣算計我!好歹也得先介紹我們互相認識再藉故溜走啊,這算什麼!看把人家孩子嚇的!狼牙山抓鍋鏟的手都用力的指節發白了。他還是緊張看著我放桌上的披薩:「你送外買?」
這笨蛋還沒反應過來我是他相親對象!我突然很想逗逗他,當然這樣就破壞我的第一印象了,那又怎麼樣,他長的如此抽象還打破我美麗幻想呢。於是我一本正經的說:「不是,我是推銷的。請買下我自製的披薩,得到的錢將全部捐助世界紅十字會!」
他猶豫一下,問:「你說說世界紅十字會是哪一年發起的?」
喝!好仔細的人,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那你還說你是紅十字協會的!不要騙錢了!還是正正經經找份工作吧,小姐你氣質這麼好,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你應該是有文化的人。努力一下,千萬別放棄自己!」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五十塊錢遞給我。然後做請我走的手勢。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買這個披薩還花了九十八呢?你才給我五十塊!不夠,再拿出來。」他眼睛收縮:「你搶劫……」這人居然誤會到底,我終於笑起來:「我還搶劫呢,我……」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趴下!不許動!舉起手!說你呢!」他『啊』的大叫一聲,揮舞著鍋鏟對著我,我想這個玩笑開大了,趕緊告訴他吧,一邊迅速拉開架勢防衛,免得他給我來一下,一邊急急說:「別怕,我就是竇四方啊!」他聲音都顫抖了:「什麼?斗、斗四方∼∼∼」
我說:「對!竇四方,他們沒和你說?」手機還在那『趴下!不許動!』的叫,我說:「你先等一下,這是電話,我先接個電話……」就像演電影007一樣,我手指尖勾出電話讓他看清楚我沒掏槍,然後接--是我哥哥打來的,我說:「是斗九州啊!」他臉色開始發白。
「找我什麼事?噫?你怎麼知道我……」壓低聲音:「……相親?」「小米說的,這個八婆!問問她死哪去了,還不快點回來!我這禍起蕭牆,再不回來我把她家砸了!」他『啊』了一聲。
「長什麼樣……?」回頭看了蘭陵一眼:「……很有創意!行了,別說了。回頭向你匯報! 」這手機鈴聲太嚇人,我乾脆關機然後正式介紹自己:「我叫竇四方,你是蘭先生吧?」
他感到我沒有惡意,慢慢放鬆下來:「是,我是姓南,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呢?」
我皺眉:「你還不知道?你也被朋友算計了?我是來相親的!這倆傢伙一定等著看咱們熱鬧呢?咱買賣不成仁義在,隨便聊聊讓我交差算了,免得她砸我照相機。」
他顯然有點蒙頭,問:「你真是來……相親?你看你知道我的名字,真不好意思,這個這個……沒有朋友和我說起……你、你坐。」
我直接坐到飯桌邊上,心想這次相親是毀定了,兩個人一下尷尬在那沒話說,桌上的菜香味一陣陣飄過來,我垂涎欲滴,終於說:「沒啥話可說要不咱隨便吃點飯?」
這個表情不錯,他下巴掉下來的樣子透著可愛,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姿色。接著猶猶豫豫遞過飯碗,我開懷大吃起來,他胃口全無,小聲問:「你是作什麼工作的?」
我吞嚥:「我沒工作,就隨便拍些照片騙錢。」他點頭:「啊,怪不得,你看上去很餓!」
我的天!我吃力的嚥下飯,一會抬頭看見他目光緊緊鎖住我,我覺得不自在,找話和他說:「你怎麼認識塑料花的?」他搖頭:「什麼塑料花?」「就是蘇寥華啊,就是把你騙這裡來的人。」
他奇怪:「沒人騙我來啊,誰是蘇寥華?」這人腦子進水了?我白他:「這裡是誰的家誰就是蘇寥華,你嚇著了?」他更奇怪了:「這裡是我的家啊。」「你不是蘭陵嗎?」「我叫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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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這個南牆撞的我眼冒金星,我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掏出手機開機,果然一開機小米的電話就來了:「小豆你上哪去了?臨陣給我脫逃,蘭陵等你一個多小時了,你跑了初一還有十五!」我都快哭了:「我在鈴蘭苑四十七樓,你家不是住這裡嗎?」「我家十七樓!你頭上那叫什麼乙朵!」
她把十發成平舌音,難怪我誤會成四,還我頭上那叫什麼乙朵,你嘴裡那叫什麼斜頭吧!
現在怎麼辦,南強目光爍爍的瞪著我,我嘴裡塞滿人家的飯還沒嚥下去呢,以我臉皮的厚度仍舊鬧了個面紅似錦,我虔誠禱告:「萬能上帝啊,快把地上砸30個洞讓我直接掉到17樓吧!」
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勇於承認錯誤!坦白可以從寬。」我終於抬起頭帶者視死如歸的表情說:「我走錯了路,對不起吃了你的飯… 你……你吃披薩吧………」我把披薩推給他立刻奪路而逃,他後面喊:「哎∼等等……」
我等我就是白痴!我喊:「我不會做飯啊, 你將就吃一頓披薩吧!」一邊拿出爬山越野的勁頭狂奔,就這速度能追上我的真不多,小南牆被我甩在後頭老遠。他的聲音傳來:「我會做飯啊!」我咬牙切齒的關上電梯門,還聽到他接著叫:「我會洗衣服我還會打掃衛生我還會養花……」
就這樣我一路回家像鴕鳥一樣把腦袋紮在沙發裡,過了很久手機再響:「不許動!看你往哪跑!」我覺得這話真是寫照,含淚接過電話:「餵∼你耗∼∼」從電話叫小米換這個鈴聲我接電話全是這聲。
「我是南強,就是今天吃飯的那個,你還記得我嗎?」我摸著腦袋:「南∼牆!永不敢忘!你追飯追到這裡來了,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我、我……你今天走了我就一層一層的問,終於在十七樓問著你,是你朋友塑料花告訴我的。」「你一層一層的問?」「是,我聽你電話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就是沒聽清樓層∼∼每次問人家:『認識斗四方嗎?』他們都當我神經病!」
我不由笑了:「對不起,你找我幹什麼?」
他猶豫問:「米美說你是攝影師,那你名字斗四方,是不是姓竇的竇?不是打鬥的鬥?」我大聲:「誰和你打鬥,本來就是姓竇的竇!」他結結巴巴的說「那華顏雜誌上的交錯、晚詩、這個瞳……還有很多攝影是你拍的?」那正是我供搞的一家雜誌,於是我應:「是。」他道:「我十分喜歡你這幅交錯,沙灘上沙和人的質感那麼突出,前面黑白相雜的影子是一個人手指擋在眼睛前偷看留下的吧?這個隱喻才是交錯靈魂所在,不是指的沙灘上各種動作的人,是不是?」
是是是,太是了,還沒有人像他理解的那麼好呢,他勾起我的得意事,我精神頭暴長,和他胡侃起來:「你也喜歡爬山?賀蘭山去過沒有?,那個海南的早晨啊,真好玩,紹興的早茶像老人世界……」這次交談竟然異常愉快,一口氣把我手機說的沒電了。
後來呢?
後來我出遊就多了個忠實的驢友。
後來呢?
後來我吃菜吃的長胖十斤。
後來呢?
後來我步小米後塵,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變成普通的標準話。
為什麼?
因為南強帶著口音啊。
咦?小豆,他帶口音關你什麼事?
你……你真不知道還是耍我,後來我就撞到南牆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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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結婚時朋友問南強怎麼認識我的,他說:「哎!我這就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我禍?你等著南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