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離我代表的人群太遠。」這是來自山東省泰安市的全國人大代表王元成的話。3月5日全國人大會議在北京召開幕,這一天會議間隙,王獨自來到北京月壇公園勞務市場,向進城務工者瞭解情況。那個勞務市場約有二三千人。他對著他們喊話:「我是全國人大代表,也曾經進城務過工,大家有什麼困難和建議,可以通過我向上反映。」
人群一下子湧了過來,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黑壓壓一片。他們情緒很激動,有的還很憤怒。
有人嚷嚷:「為什麼警察動不動就抓住我們往地上摁?」
「為什麼老闆總要剋扣我們的工資?」
「憑什麼北京人要歧視我們這些民工?」
事後,王對筆者說:「他們所說的遭遇,我都經歷過,但聽了他們的話,我仍然感到自己的心在淌血。」
回到代表駐地,他寫了一份關於建議制定「進城務工人員權益保護法」的議案,並在會上找到30個代表簽名,使這份建議形成議案。
民工的呼聲
35歲的王元成曾當選2001年全國十大傑出進城務工青年的代表,翻開人大代表簡歷手冊,他是研究生學歷,高級經濟師、泰安市政協常委、泰安青聯副主席、泰安工商聯副會長、泰安東方計算器學校校長。在現行的體制和選舉制度下,選民很難與代表直接見面,北京人大、政協會議期間,一市民到人大代表下榻的賓館遞交一封致人大代表的信,反映他對一項地方政策的看法,卻被公安關到警署地下室,滯留七小時,並被勒令寫下承認如此上訪犯法的認錯書才放人。
王憑著自己的奮鬥,已脫離原來所處的弱勢群體,但仍保持著與這一民工群體情感的、精神的、經驗的聯繫,自覺尋找自己所代表的人群,反映他們的呼聲。
民工是改革開放以來出現的新興特殊勞動群體。據農業部最新統計,目前在中國大陸離開戶籍所在地半年以上而進入城鎮務工的農民有9200萬人,如果加上在鄉鎮企業就業的農民,人數達1.3億,他們的平均年齡不到25歲。
根據全面小康指標,到2020年,中國大陸城鎮化率達56%,即今後每年要有1300萬農民進入城鎮。
在人大和政協兩會期間,一首「民工之歌」 引發了北京人的一場討論。民工進城後,與城裡人反差很大,他們渴望融入都市,又往往不被城裡人理解,於是,兩者隔閡越來越大。北京朝陽文化館推出《民工兄弟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歌詞如下:
「第一,小農意識要去掉,說話粗魯讓人受不了;第二,裝修進了房主家,手腳不淨(本文作者註:指偷盜)就要犯事了;第三,不要老鄉淚汪汪,五湖四海大家要幫忙;第四,不許隨地大小便,刮鬍子剃頭天天要洗腳;第五,不看黃盤(本文作者註:指色情光碟)和小報,學習文化素質要提高;第六,不要輕信小廣告,頭疼腦熱醫院去治療;第七,蓋房結婚要用錢,年終算賬不能差分毫;第八,回家早訂火車票,小心路上被人掏腰包。」
眾說紛紜
北京人對這首歌眾說紛紜。有人說,歌詞侮辱民工,小農意識城裡人同樣存在,北京人「傻B」、「丫的」的「京罵」 也同樣粗魯,城裡人為什麼不創造一點條件讓民工能天天洗澡呢?有人說,需要關懷民工,但也不必忽視其缺點;有人說,城市應當寬容大度些,如果我們這些早於「民工」進城的「城裡人」 能稍稍反省,父輩祖輩不也曾是一個個漂泊的「民工」 嗎?
當今中國大陸一些流行詞,包含著民工的酸甜苦辣:打工仔、炒魷魚、暫住證、押金、三無人員、收容所、春運、超生游擊隊、外來工犯罪等。在一輛公共汽車上,售票員聞到一股臭氣,就找到一個穿膠鞋民工,認定臭氣是從他膠鞋裡散發的,於是眾目睽睽下竟將那民工趕下車。
全國人大代表褚健談到這件事說:離鄉別土到城市打工,民工的人格得不到尊重,勢必造成這一群體中的部分人對社會仇視。「流動大軍」 不被關注,有可能成為一種「社會病」。相形之下,民工權益受侵害的事履屢發生,民工權益保障更需引起關註:工資被拖欠,小孩上學難,僱主任意規定招聘遊戲規則而對民工歧視和不公平……不少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認為,當今城市,哪一棟大樓沒有民工心血,應盡快制定相關法律,維護民工群體的合法權益。
人大代表翁禮華對筆者說:「農民連廠門還沒進,七費八費就掏空了他們的口袋,進城民工的處境非常令人同情。」
據安徽省有關部門調查,一個農民工要去沿海地區打工,從出村到進廠,中間至少要辦十多種手續,繳十多種費用,有的民工好不容易上崗,口袋裡除了票據已身無分文。
由於民工流動的盲目性,加上他們文化和法律知識相對欠缺,這支「流動大軍」遭欺騙、敲詐等個案時有所聞,一些人則採取極端行為走向犯罪。前不久,在短短六天中,三個不到20歲的農民打工者,因找不到工作便結夥連續五次持刀搶劫,並把其中兩路人捅致重傷。出席人大會議的聖雄集團董事長林聖雄說起此事,表情凝重。
他說:「犯罪應該依法懲處,但教訓也是深刻的。他們中不少人的迷茫情緒,一個重要因素,來自都市人對他們的歧視,歧視的後果往往導致仇視。我們應該大力培育社會慈善救濟機構,用愛心讓流落街頭的人喝上一碗熱湯,吃上一個饅頭。」六年來,林已捐助建了71所希望小學。
在人大和政協大大小小的會議上,幾乎聽不到民工的聲音。本文開篇說的王元成,並不是民工選出的人大代表,只是憑著自己的「情感和精神聯繫」,為民工說話。流動人口在工作當地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誰為民工代言?一億多民工竟沒有一個「人大代表」,他們成了被遺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