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法郎與5000 法郎
東西方思維中對義與利不同取向直接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特別在涉及生意與人情的關係時,西方人最講究「公私分明」,在他們的思維方式中,「友誼是友誼,生意是生意」。德語中有句諺語「 DienstistDienst, Schnapsist Schnaps 」(生意是生意,白酒是白酒),十分形象。而在中國,做生意除了要有好的產品及服務外,關係是不可或缺的,很多時候甚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經常與中國有生意往來的外國人,誰都知道「 Guanxi 」這個詞的份量。雖然在德國也有「維他命B」一說,B者即關係也,但此關係遠遜於中國的彼關係。中國人談判,往往會這樣開場:「米勒先生,一回生二回熟,們有緣分,我們已經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西方人在生意場上很少這樣來攀關係,頂多寒暄幾句天情況,便會直接切入正題。
我在盧森堡任大使期間,有一次邀請了5對剛訪華歸來的朋友來使館作客並設宴招待。席間他們暢談了訪問北京、上海、西安等地的觀感,大家談得十分愉快,氣氛也非常熱烈。告別時這些朋友一再感謝中方的訪華邀請和當晚的豐盛晚宴。
次日上午,國內一個級別較高的代表團從布魯塞爾過來,我去火車站迎接。因去得很早,就在火車站附近轉轉,徒步走進了一家書店,看到轉動式的書架上有不少當日報紙、便翻閱起來。正看著,有人過來同我打招呼,原來此店的老闆正是我昨晚宴請過的S先生。我們很高興地握手問好,他又興奮地談起了昨晚的情景,說他和夫人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並希望改日邀請我共進晚餐以表謝忱。他還向我介紹了他這家書店的情況,並說他每週來書店兩次,今日與我在此邂逅,感到非常榮幸。談了一會兒,我一看時間快到了,便準備告辭,順手拿起一份剛才看了一半的報紙打算去付錢,他從我手中接過這份報紙,我以為他準備送給我,但沒想到他看了看報紙標價後就快步走到收款處,拿了一張收銀機打的發票給我。我拿出錢夾,如數付給他50法郎,他很坦然地把錢收下,然後非常客氣地送我到門口,嘴裡說著歡迎我常來,並再次表達了他的邀請。同行的司機兼使館招待員說,昨晚來使館赴宴的不就是這個胖子嗎?為什麼區區幾十法郎的一張報紙還要收錢,太不夠意思了我說,老李啊,你不知道,他們就是這樣。
時隔不久,我果然收到了他的請柬,邀請我們夫婦在盧森堡最著名的米歇爾飯店共進晚餐,其他客人還有盧森堡國務委員及一些社會名流約十餘人。晚餐十分豐盛,龍蝦、紅魚片、香檳酒等應有盡有,其規格可以說不亞於宮廷的宴請。根據當地價格估算,每人花費至少要在5000 法郎(約合人民幣500 元)以上。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那50法郎的報費。這倒不是我對50法郎耿耿於懷,而是從50法郎與5000 法郎的對比中又一次體驗到那句友誼和生意的話。至此我才可以說,對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有了較為深刻的理解。
首相夫人為何中斷訪問有一次,荷蘭首相來中國訪問。中方安排他的夫人參觀幼兒園。當時天空飄著雨絲,禮賓車隊抵達幼兒園門口時,只見門口兩邊齊刷刷地站了兩隊小朋友,一色兒的白襯衣、藍褲子、白球鞋,一律昂首挺胸,站得筆直,一見首相夫人下來,負責的老師做了個「起」的手勢,小朋友全部有節奏地揮舞著手中顏色鮮艷的塑料花,異口同聲地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首相夫人在孩子們的夾道歡迎下走進一間幼兒園的教室開始參觀。只見整個教室鴉雀無聲,孩子們個個在座位上紋絲不動,雙手放在背後,稚氣的臉上表情非常嚴肅,首相夫人很快結束了參觀。
回國後,她請我到家中觀看訪華時拍的幻燈片,當放到幼兒園那一張時,她告訴我,這是她歷次出訪中感覺最不好的一次,以至於提前結束了參觀。我忙問為什麼。她說,當時天正下雨,為什麼要讓孩子們站到大門口等?又整齊劃一地拍手、喊口號,好像木偶似的;進了教室,又那麼肅靜,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為什麼?五六歲的小孩子應該非常天真活潑,調皮搗蛋、吵吵鬧鬧的才正常。而我的所見所聞彷彿孩子們都受到了軍事化的訓練,失去了天真爛漫,一點也不像孩子,所以心裏感到很彆扭。她這樣一說,旁邊隨行的幾位夫人也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的問:這些孩子們平時也這樣嗎?我解釋說,中國的小孩子日常也很頑皮可愛,但為了表示對貴賓的禮貌,他們到門口列隊迎接,甚至還克服了一點小小的困難(下雨),在教室裡畢恭畢敬也是為了表示對您的尊重。我想,幼兒園的老師們為了做到秩序井然,一定在數天前就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並教育孩子們,貴賓來時要遵守紀律,這樣才是有禮貌的好孩子。她回答說:「盧先生,恐怕我不能完全贊同您的說法,孩子就是孩子,他們應該蹦蹦跳跳才對,就是做個鬼臉也很可愛。」
這件事對我觸動頗深。因為我們的好意沒有得到好報,甚至適得其反,起了不好的作用。我認為,這仍然是思維方式的差異在作祟。但問題是,就我所知,這樣或類似的接待方式至今仍在一些地方沿用,大家的自我感覺可能會不錯,而外賓的一些想法礙於情面並不一定會提出來,但誰又能知道他們的真實感覺呢? 《週末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