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是安全套品牌「活色生香」的經銷商,他們辦齊了國家規定的一切證書,卻發現進入不了上海市場。
「絕大部分超市和藥店都說:我們只能進藥具站的貨,不能和你們接觸。」張艷還說,在與藥具站的談判中,藥具站站長對他們說:「不交給我們銷售,你們就銷不了。」
「加入WTO後還會有這種事?」看到記者表示懷疑,張艷急了,「不信,你可以暗訪!」
數天之後,記者以一家安全套品牌公司經理的身份,走進了一家家超市與藥房。
果有這等怪事
一進辦公室,沒說上兩句,上海藥房的經理王國權直擺手:這個生意不好做的,這全部是藥具站壟斷的。
邊上的客戶都笑起來:「要好做,我們都做了。」
「可的」便利超市的經理孫江華唉聲嘆氣:「為什麼不能做?是藥具站的問題,我們不敢得罪他們。」
本報記者以自己的產品要進入上海市場為由,和一些商店進行聯繫,回答是眾口一詞。下面是部分電話錄音:
記者:我們是安全套品牌商,能直接給你們供貨嗎?
喜士多便利店鄭小姐:不通過藥具站,我們不考慮。
21世紀超市:這方面產品一定要通過藥具站來做,我們沒有銷售證。
農工商超市:上面不允許我們直接和經銷商談---查出來很麻煩。
……
通過一個星期的暗訪,以及與眾多安全套品牌商的交談,記者確認:除華聯、聯華、復星、屈臣氏、雷允上北區等極少數超市、藥房外,上海計生委藥具站的確控制了上海大多數零售點的安全套銷售,實現了事實上的壟斷。
新打入上海市場的品牌安全套,如果不進入藥具站的銷售渠道,只能在上述幾個超市與藥房苦苦掙扎。
壟斷如何形成?
據瞭解,上海計生委藥具站壟斷安全套市場始於1996年。
計畫生育是中國的基本國策,政府每年拿出三四個億,用於安全套的購買和免費派放。這項工作由全國各地計生委下屬的計畫生育藥具站完成。從當年開始,藥具站「轉換思路」,把目光從國家貼錢派送安全套,挪到了靠安全套盈利。
1996年,上海計生委出臺了後來在業內頗有「名氣」的1996年一號文件,在這個文件中規定,「計畫生育藥具的零售的貨源,一律由區縣計畫生育藥具管理部門供應,各零售點不得通過其他渠道自行進貨……」「計畫生育藥具零售點的設置,須由區縣計畫生育藥具管理部門審核並報同級計生委批准。……零售點上櫃的藥具,必須是市藥具管理站認可的藥具。」「國家物價局未規定價格的(計畫生育用具品種),參照《上海市計畫生育藥具零售價目表》執行,不得自行隨意加價。」
利用這一政策,及此前的免費派送政策,藥具站不僅得以免費進入各超市與藥店櫃臺,成立計生用品專櫃,還在事實上形成了壟斷性地位。據記者調查瞭解,藥具站已控制了3496家零售點,其中西藥房658家,中藥房269家,超市連鎖2336家,賓館百貨233家,一個龐大的銷售網路早已形成。
與此相配套,1996年,藥具站成立了上海聯合計畫生育服務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正是藥具站站長邵又娟。各區藥具站從該公司統一進貨,然後送至零售點。
就這樣,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的結果是,上海計生委藥具站一統安全套天下,幾乎成了大上海獨家安全套代理商,有品牌代理商半無奈半自嘲地說:「全上海男人的命根子問題,被藥具站一把把握了。」
亦官亦商的官辦公司
除了壟斷了上海市場的安全套市場外,上海聯合計畫生育服務有限公司還有諸多奇怪之處:
該公司不准任何品牌經銷代理商與零售終端接觸,「我們不能到商店看我們的貨賣得怎麼樣了,不能促銷,有時甚至斷貨一個月,我們都不知道。」「安安」的經銷商陳傳龍想不明白,「怎麼有這麼霸道的銷售商?」
「有時貨賣完了,本來可以從上海及時補貨,品牌商還要自己把貨送到70公里外嘉定藥具站的總倉庫。補上貨不知是何年何月,而且每年貨款要壓半年。」
區藥具站到處檢查,明明是事業單位人員,又同時為上海聯合計畫生育服務有限公司服務,經銷商們印象最深的,大多是這樣一句話:「我們是藥具站的,你這貨不是我們的,扔出去!」
公司與區藥具站的關係也很奇怪。據瞭解,區藥具站要從公司領發票,由區藥具站向零售店發貨,並上交銷售總額的25%作為利潤,聯合計畫生育服務公司再返給區裡18%。
誰也不清楚,一個事業單位憑什麼能取得這佔總售價18%的利潤?區藥具站的巨額資金又流向何方?
對此,有關負責人以「這是我們內部情況,你不需要知道」為由,一口回絕了記者。
經銷商目睹之怪現象
和藥具站做生意的商人們,總有「這是個怪公司」的感覺。
「安安」安全套的總經銷陳傳龍,1998年進入藥具站渠道,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感受:「我真傻,我以為藥具站他們和香港商人一樣,進價要低,哪知道他們不要進價低的,反而高一點好,只要私人打點到就行了,各個環節都要打點到。」「搞不了這一套」的陳傳龍只好走路了事。
一位上海大經銷商透露,一個叫奧妮的品牌在全國國產品牌中銷量第一,卻不能進入上海,原因是奧妮進價低,1元一盒,會打破上海藥具站的高價市場。
一位在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大品牌商向記者透露,這種體制下決定銷量的,往往是一些不確定因素,如感情關係等,而不是真正的市場實力。
在上海盧灣區的超市和便利店,幾乎看不到傑士邦品牌。「傑士邦」某經理證實了這一點:「我們一直在盧灣銷量第一,然後有一年,區藥具站說:『你們的貨不好賣啊』,就在超市下了我們的貨,一停兩年。」,此中要害,是藥具站的櫃面總共只能展示50個品種,進來一個就要退出一個,退誰,要看感情。
同樣,在靜安區幾乎看不到「杜蕾斯」的貨。
目前,上海絕大多數品牌安全套仍是通過藥具站銷售,僅有「活色生香」與「安安」等極少品牌是自己銷售,並受到藥具站的極大阻力,「安安」在雷允上北區的貨品,一度被藥具站勒令退出。
賣電視機不如賣安全套
由於計生委藥具站的壟斷性銷售,在上海,安全套成了暴利商品。
「安安」的經銷商陳傳龍是香港人,對國內計生委系統的銷售方式,他只用一個詞來形容:「目瞪口呆」。在與另一直轄市計生委談判時,他曾建議給「安安」的最終零售價定為16元,而該市計生委最後定為40元,理由是:「不定那麼高,哪有錢打點那麼多環節啊!」結果,「安安」賣出了天價。
陳傳龍說在上海仍是如此,「我們把樣品和價格給藥具站,他們定價,我們沒有說話的權利。」
據瞭解,所有進入藥具站銷售渠道的安全套,價格全部翻一倍。例如,10元的安全套,零售一般賣到20元以上。除了零售商要從總售價中拿走20%做利潤外,市、區藥具站還要拿掉25%左右。
無疑,這25%的額外支出,大部分轉嫁到顧客身上。以「富力士」品牌為例:同樣在日本,18元人民幣可買12個,到了上海,就翻到了29元人民幣12個。而按道理,由於享受國家免稅政策,安全套的成本應更低才是。
「活色生香」的蘇坡1982年就開始到國內做生意,他說:「現在的安全套有點像當年的化妝品,低成本,高利潤。一台電視機利潤不會超過20元,而進口安全套利潤大多超過20元。」
蘇坡對此頗為不解,「安全套與藥品不同,不是高科技的,不應該有這樣的暴利。」
眾多進口品牌商承認:「進口安全套一盒成本(12個)都在5元以下,國產的3元。而上海市場上銷售的12個進口牌子,統統在20元-53元間,這的確是暴利。」
最能說明問題的,是同一家工廠貼牌生產的「安安」與「傑士邦」,「安安」是自己鋪貨,「傑士邦」是走藥具站渠道,結果「安安」零售16元,「傑士邦」30元。
據瞭解,目前上海的進口安全套銷售價格,普遍比廣東高10%-15%。
未經批准的「一號文件」
靠著「一號文件」作護身符,藥具站成為此行業中的巨無霸,但記者採訪獲知,這個有巨大「威力」的文件,並未經國家計生委批准。
國家計生委藥具發展中心產業協會安主任告知記者,1996年的上海計生委文件,國家計生委並未批准。
據瞭解,2000年4月1日審議通過的《醫療器械管理條例》規定:盈利性質的安全套屬二類醫療器械,歸口藥監局管理。只要有醫療器械經營許可證等文件並符合衛生條件,就可自行經營盈利用的安全套。
1月14日,上海市計生委藥具站站長邵又娟對記者稱:「1996年上海市計生委一號文早就廢止了,我們政策與全國沒有兩樣。違法的事,我們不做的。」
但就在前不久,良友便利商品部經理紀金玲還目睹了這樣一幕:盧灣區藥具站站長揮動著「一號文件」對她說,「你們不能和經銷商見面的,這就是依據,新文件沒出來,這還有用。」
截至記者發稿時為止,「六個統一」仍出現在藥具站的網站上:「統一貨源:市藥具站負責全市零售藥具品種、貨源與質量把關,嚴禁各零售點從其他非正式渠道進貨,嚴禁廠商向零售點供貨。統一價格:市藥具站確定零售價格,全市統一執行。」其中包括零售安全套。發布日期是2001年12月25日。發布人是邵又娟。
上海藥監局政策處潘處長稱:「我們與上海計生委觀點不同,計生委希望是自己統一來做,我們的觀點是商業性安全套必須有許可證,按正常的醫療機械來經營,而不應該納入計生委提出的統一管理範圍。上海政策與全國應當沒有什麼不一樣。」
另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藥監局官員說得簡單而直白,「他們怎麼能這麼瞎胡鬧?」
摘自南方週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