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早年喪父,母親是虔誠的佛教居士,這對他後來一生吃齋修佛影響極大。他生活中的坎坷則從另一面對他看淡人生、堅定佛心起到了促進作用:他21歲時舉進士,作大樂丞,因戲子們跳黃獅子舞獲罪而牽連到他,把他貶為濟州司倉參軍;安史之亂時他被安祿山拘囚,被迫接受偽職,亂平之後又因此下獄;一年後肅宗無罪釋放他,此後幾年中一路遷升到尚書右丞的大官,不過那時已在暮年,早已看淡紅塵了。
他一生中有許多時候是在隱居中度過的。他在十八歲前就曾隱居。公元729年隱居淇上,後移到嵩山隱居,並且是解官歸隱,直到公元734年,官授右拾遺;公元741-745年,他又隱居於終南山;到公元748年,他買下宋之問藍田輞川別墅,便一直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直到公元756年為安祿山所拘。[1]根據他的詩,他在四十歲左右就已經有修道心了。[2]在晚年時他主要住在城裡,家中經常養著十幾個僧人,交流修佛心得;退朝回來就焚香獨坐,潛心修禪。
隱居中他經常登山拜寺、求道問禪,對隱居山林十分想往。有時沿著羊腸險道,曲折盤旋地向上攀登,奇峰指天、頭上怪石搖搖欲墜;瀑布鳴泉吼聲如雷、噴湧而出;與山中禪師同行會碰到撿栗子的猴子,回家時與松間筑巢的仙鶴打個照面;走過的小橋是將就倒下的大樹架成的,住處的柵欄就用大樹上垂下的藤蔓隨手拴起來就成了;回得家來,石門一閉,安心打坐,等到下次再開石門一看,門外的青草又長好深了![3] 有時攀到很高的山上,在深深的竹林後面是居住的石洞,晚上萬籟俱寂時聽到遙遠的山泉淙淙的流水;從下面看,這裡已是高入雲霞的地方,而自己現在卻在這裡枕席安眠,這真讓人覺得暫時地留宿實在不滿足,而想要從今後永遠駐留此地了。[4]有時游到一些山寺,猛虎會和人友好相處,猴子能學人打作參禪,這時真能讓人感到佛國在眼前而人世變得遙遠而漂渺,並對自己官場生活感到自慚而希望終身在這裡研修佛裡了。[5]
除了上述各種原因促使王維走向禪門以外,人生生老病死的痛苦和折磨也是一種啟發和促進的力量:有時中夜獨坐冥思,想到雙鬢漸白、不復轉青,縱有黃金萬兩也無可奈何,不免悲從中來,終於悟到只有學道,跳出輪迴才有希望。[6]有時回顧自己好像不久前還是紅光滿面的青年,現在牙壞色衰,一下子白髮就爬上了頭;不僅如此,一生中經歷的傷情往事也都一齊湧上心頭,這種身心的雙重煎熬,除了佛門勤修,又到哪裡去解除得了啊![7]
有了堅定的道心、精勤的修為,再回頭看人世就有了不同的世界觀了:人生有病無非是執著愛恨而起,自覺貧窮而生抱怨,那是因為有了貪慾之心;人在迷中,反倒留戀這貧病交加的人世,對生死流轉、六道輪迴不厭不煩,殊不知人來世間就是動了凡心的原因。[8]人的這些顛倒妄念如毒龍纏縛著自己不能解脫,只有修習禪定才能制伏這些妄念。[9]修道人看破這些理後自然就安貧樂道了。[10]而且隨著心性的提高,與常人的苦樂觀也不同了,常常因為寂靜中有所悟而高興,這就逐漸和常人有了距離。[11]
王維在自己的詩中還談到一些修煉的具體事情:他喜歡看得道高僧的傳記故事,有時看修煉辟谷的方法;他把手杖頭彫刻成斑鳩的樣子,把烏龜殼用來墊在床腳底下;沒有事時就在北窗下焚香打坐。[12]隱居山中時,他們一群人一起來誦禪,與一人打禪又有不同樂趣。[13]在嵩山隱居時,他還有過閉關修煉的經驗。[14]
行惡如磨刀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修善似春園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不知不覺,天長日久,王維已經修到了「眼界無染,心空不迷」的極高境地。[15]修得高了自然要出一些功能,但他自己並不看重。他對於自己在詩畫上的極高成就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多世以來都是詩文的專家,而前一世是個畫家,由於這些老習慣沒有改得掉,所以今生今世又被世人發現了。[16]修煉了一二十年,有此宿命通功能也是不足為奇的;他的解釋不但合情理,也和現代西方輪迴研究的規律十分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