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特務
他藉著微弱的路燈盯住手脖上的阿米加夜光表,這種黑麵表在大天光和完全漆黑的情況下要讀出指針是沒有問題的,反而是這種半暗不明的傍晚下難以辨認。他把手錶幾乎伸到眼前才勉強看清,不覺有些焦急。離開第二項計畫執行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如果加上開車在路上和在停車場找停車位子的時間,那他就需要半個小時內完成眼前的任務,否則,就得取消夜晚返回紐約的機票。他向五十米外的那個餐館看去,搖搖頭想:一個女孩子可以一個人在餐館吃飯四十三分鐘,害老子在這裡受凍!
雖說已經是三月底,溫哥華入夜的氣溫還是有點威力的,當地人仍然穿著厚厚的滑雪衫或者毛料大衣,如果再過一兩個小時到了晚上八九點鐘的話,那氣溫就可能降到紐約一月份的溫度。這些趙建軍不是不知道,何況他也不是第一第二次在這個時間到溫哥華來執行任務。不過,他就是喜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這樣一身打扮,裡面一件深藍色襯衣配上黑色領帶,外面一件不反的光軟皮西裝夾克;一般身體受得了的情況下,他總是把長風衣搭在左手上,不過今天不行,他是穿著這件腰上有繫帶子的長風衣。雖然他對自己很有形的頭髮很自豪,在執行任務時,特別像今天這樣的任務,他頭上永遠是戴著那頂禮帽。在這種傍晚的括點風的溫哥華夜晚,他的禮帽帽沿低垂,風衣衣領上翻,使得這個一米八五的大塊頭目前暴露在外面的就剩眼睛到鼻子那塊。他皮膚較黑,不像大多生活在北美的華人以白裡透紅作為健康和美麗的標誌。他斜靠在離餐館五十米外的拐角處。他臉上那條從左鼻翼上挑到左眼處有點像耐克鞋標誌的滑稽疤痕,在這種涼簌簌的氣溫和陰暗的路燈下,顯得有些詭異。
他從學校跟蹤那個女人到這裡足足已經有近五十分鐘,也許他太謹慎,應該在她進入那個餐館之前就採取行動的。想到這裡他聳了聳肩,感覺到左脅下硬梆梆的頂著自己難受。這時他注意到一倆警車從橋治街緩緩開過來,他稍微把身子向裡面縮了縮,眼睛仍然沒有離開那個小餐館的出口。
他喜歡執行這樣的任務。雖然組長多次要求把這樣簡單不需要大腦的任務交給其他人去做,建軍還是堅持由自己親自上陣。以前主要目標集中在美國時,他說順代就完成了。後來由於聯邦調查局和中央情報局介入使得危險性增加,不得不把目標轉移到加拿大後,建軍仍然堅持要自己做,說是可以作為休假,換換腦子。組長不理解,但也沒有堅持。建軍最早是因為組長的說服才加入情報組織,他對組長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尤其是對他的那個大計畫。不過他也很難受,組長好像不理解他的有些想法。加入組織後,他們已經不能像以前一樣見面頻繁,就算見面也是躲躲藏藏的。他想,今後有機會,一定要讓組長完全理解自己。
現在三十五歲的趙建軍,在父親被打成特務的時候,已經早熟得記得一切。由於當時特務這個帽子比人民公社流行的地富反壞右要高好幾個檔次,小鎮子上並沒有抓特務的指標。所以當中學校長會兩句洋文的父親被作為特務批鬥了好多年,到鄧小平上臺也沒有辦法為他平反。父親前幾年去世前都仍在到處奔波要給自己討個說法,上面也多次表示無能為力。當時公社裡雖然運動一來就把他拿出來做特務批鬥,可是因為沒有名額也始終沒有正式戴帽,又如何摘帽平反?
小鎮人民就是純樸,響應中央號召不但是不折不扣,有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臨鎮的紅旗人民公社已經糾出了一個臺灣特務,這使得建軍父親所在的公社革委會很緊張。革委會負責同志認為有必要來個有備無患。於是連夜決定把符合條件的特務人選做一清理,免得在上面突然下達抓特務指標後手足無措。建軍父親雖然一生都沒有離開過小鎮幾次,但由於父親有個堂姐在解放時經過臺灣到了美國,這使得父親成為全鎮上幾乎是唯一符合特務基本條件的。本來這只是找出來特務人選備用,可是人民群眾耐不住這個隱藏在身邊的巨大危險,所以從那時起父親就被反覆作為特務在大會小會上揭發批鬥。讓建軍覺得最有意思的是,父親每次幾乎都對特務指控供認不諱,後來竟然有多個場合父親發揮他小鎮知識份子的特點,編造了一些他從事特務的活動,使得沒有見過市面的小鎮人民經常聽得入神,對父親又恨,又嫉妒。建軍長大後多次問父親怎麼回事,父親說是因為反正"抗拒"一定要"從嚴",只要"坦白"就會"從寬",至於是不是特務則不是這個政策可以處理的。建軍一直對父親的說法半信半疑。
嘿,也許特務的兒子永遠是特務吧!建軍看到遠去的警車一邊想,一邊覺得好笑。他把手舉到嘴邊,呵了幾口熱氣。隨即又盯住了那個小餐館的門口。這時突然從巷子裡歪歪斜斜走出一個黑人,建軍心裏一驚,但是表面仍然紋絲不動。倒是那個流浪漢模樣的黑人看到建軍這身打扮嚇得魂不附體,向大街衝去。建軍覺得好玩,他想,可惜現在是黑夜,不然再戴上墨鏡的話,那就更加酷了。
那些年作為特務狗崽子,本來是要受很多苦頭的。不過在小鎮上,由於父親坦白徹底,他的那些特務故事也吸引了鎮子上的男女老幼,加上小建軍魁梧的身體,憑心而論,建軍那些年身體上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不過在心理上,建軍這一輩子就和特務結下了不解之緣。這些東西組長又怎麼可以瞭解。
建軍最早的好奇是從對父親那些特務故事開始的。母親悄悄告訴他父親坦白從寬時告訴人家的那些他從事特務的經歷其實都是從書上改編的,父親根本沒有到過那些地方,更不要說有能耐干特務那活。但是建軍仍然發現自從父親開始大會小會交代他的特務故事後,鎮上的人都在對父親充滿了嫉妒和羨慕;有很多建軍的同輩甚至在私下遊戲中把父親作為英雄扮演。這些都在建軍心靈上留下了迄今心理學家也無法完全搞清楚的影響。建軍開始探索什麼是特務,在那時資訊完全沒有的情況下,建軍就只有靠觀察父親來找答案。他發現父親自從打成特務後,他所有的行為,言論幾乎都成了特務言行,這些使得建軍更加困惑。例如父親曾經想表現好點爭取更加寬大一點的處理,結果公社以此找出父親積極表現正合了特務的本質特徵;於是父親懸崖勒馬,馬上把積極性收斂起來,不時還故意表現消極一點,結果更加糟糕,因為這據說又正好是特務們的另外一個重要特徵。
建軍終於在考上北京大學離開父親和鎮子前放棄了對特務的徒勞無獲的研究,他得出的結論是,鎮子上,包括父親在內,其實沒有一個人搞清楚了什麼是特務。也就是說鎮革委給父親定罪,父親糊里糊塗認罪,都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搞清楚特務的概念。
離開鎮子和父親,來到北京進入到相對家鄉鎮子至少開放半個多世紀的北京大學。建軍對特務的興趣並沒有減弱。這時他雖然沒有人觀察,但是北京大學圖書館的書籍給了他較為全面的知識。他已經不再是為了探討父親的問題。就像有人喜歡集郵,有人喜歡踢球,有人喜歡看下流書刊一樣,盡量多瞭解特務的方方面面成為建軍的業餘興趣。他對特務的研究以及他高大的體魄,加上他臉上小時候玩耍時被人抓傷留下的疤痕,使得在1989年春夏之間的學生民主運動中擊敗幾位對手被同學們推薦為廣場治安維護總指揮。那時他多年的自學研究終於得到回報,國家安全部想混進廣場學生中的特務要就是被他拎出廣場,要麼被他刀疤臉阻止在廣場學生靜坐的隊伍外。那時他見到被派遣到廣場收集學生和外國人勾結情報的組長,不過他並沒有識破組長的身份。
這不到十分鐘又有三個人從餐館出來,建軍正準備換一條腿站時,餐館的門又次打開。然後建軍突然停止了一切沉思,開始了今天的第一個行動計畫。他等從門口出來的那個小影子向停車場方向移過去後,也從陰暗的拐角處走出來。他把脅下的東西拿出來,然後加快了步伐。兩個一大一小的黑影漸漸拉近了距離。這個時候掌握時機是最關鍵的,如果人還沒有進入車裡而採取行動,目標自然反應是會大喊大叫,落慌而逃;如果等進入車後車門一關上的話,目標很可能在遇上危險時本能反應下快速鎖上車門,就可以啟動車逃走。車玻璃一般不容易打破,何況那個黑影子在一部奔馳S320前停下來,這種車玻璃更加難以打破。建軍當即決定再靠近一點。
建軍已經可以清楚看清那個黑影是一個包裹在一大堆帶毛的動物皮裡的女性。建軍在她停下來後還移動了兩步,直到在距離目標兩個車旁才停下。建軍為自己的大意捏了把汗。不過還好,那個女人顯然到這個國家不久,在一路走過來,停下,打開小袋子找車匙,甚至在按開車門時,都沒有抬頭四周望一眼。
建軍等她伸手打開車門,看見她沒有脫掉外套就進入車裡時,飛快衝過去。在奔馳厚重的車門關到一半時,建軍已經把骼膊伸進裡面。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張臉,漂亮的小臉,就像一副美麗的畫,在那張臉慢慢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後,驚恐並沒有讓這張臉顯得稍微遜色。"不要出聲!"趙建軍低聲吼到,"否則對你不客氣。"
他本來還想以手勢強調自己的威脅是認真的,甚至在必要時用手堵住她的嘴。但是那個小姑娘根本沒有喊的意思,不知道是嚇壞了,還是根本沒有搞懂狀況。建軍把手中的厚厚的一封牛皮紙信封甩在右座位上,狠巴巴說道:"你聽著,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給你傳個信。那信封的東西你要仔細看,照著做,知道嗎?"
這些都是他多次說過的話,自然熟能生巧。不過建軍看到這個姑娘如此年輕和美麗,他又自己加了一句,"看不懂就給你父親看,不許找別人商量,更不許找警察,否則你在這裡是呆不長的!"
那個姑娘朝旁邊凳子上的信封看了一眼。這時建軍已經順手把車門關上。轉身消失在旁邊的車子後面。在拐彎處,他站了兩分鐘,聽見奔馳引擎低沉的聲音由近而遠。他走近兩步發現那個姑娘沒有把信封拋出車外,鬆了口氣,他轉身向另外方向走去。
那女孩子真美,他一邊觀察是否有人跟蹤,一邊想,可惜是貪官的女兒,話說回來,不是貪官的千金也沒有辦法保養打扮得這麼美吧。走過兩條街道,他轉身進入一條小胡同,出來後就是他停放租來的小伏特車的停車場。他進入車後,並沒有發動引擎,像往常一樣他需要回顧一下剛才的細節。好像一切正常,沒有什麼枝節出現。不過那個女孩子怎麼會那麼美,她大概只有二十歲,可能還不到。剛才任務完成得還算干利落吧,自己看起來不知道是否瀟灑。建軍覺得這個問題有點滑稽,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幻想今後自己要結婚時一定要找這樣的。他微微一笑,想起自己剛才的打扮確實很酷,美中不足的是那個醜陋的信封,要是換成手槍,或者哪怕是匕首,嗨,"風衣,禮帽加上匕首",那就更加接近自己心目中的特務形象了。不過正像組長所說,時代變了,那個牛皮信封其實比什麼武器都強大。建軍現在執行任務已經不再仔細看信封中的具體內容,它們都大同小異。這些材料都是組長通過小組中秘密渠道收集的。從今天的小女孩背景來看,建軍已經知道信封中裝的內容。由於這個女孩的父親是中國大陸沿海一個較發達省份的常務副省長,那裡面的內容一般是按照這樣的順序裝訂的:第一個內容是國內剪貼下來的報紙,主要是最近被貪污罪名起訴判刑或者槍斃的副省級幹部的貪污受賄事實,其中自然少不了湖北的孟慶平,江西的胡長青,海南的辛業江,可多可少。接下來則是目標人的父親,這次就是那位常務副省長的情況,所有海內外帳戶以及資金情況的年結單複印件,每一大筆贓款的來龍去脈,一般還包括行賄他的商人的基本情況和他們交往情況。最後一張紙上面則是這樣一段簡單的留言:我們知道你過去幹了什麼!於是建議你現在該幹什麼:請把X美金存入香港某某戶口。如果你不按照我們說的做,那麼我們也可以告訴你今後你會幹什麼:你會在共產黨的大牢裡把牢底坐穿,或者幸運的話,他們用代表人民的子彈把你心臟射穿。附言:如果十日內,我們還沒有收到,那麼以上所有材料將會被複印成一百份,北京中紀委和所有部委以及世界上前五十家媒體都將收到一份。
建軍看了一眼車裡的電子鐘顯示器,發動引擎,駛離了停車場。那個女孩子真美,他想,如果要不是這種場合見面,他真會追求她也說不准。這個常務副省長的千金到加拿大才一個多月,組長已經把所有材料搞齊。作為組長這樣的高級情報人員要從中國和美國搞這樣一些材料簡直易如反掌。不過能這樣利用這些材料也只有組長這樣的天才想得出,這些都讓建軍對組長心服口服。今天這個常務副省長比較年輕,上任五年已經有不義之財超過兩千萬人民幣。這次把獨生女送到加拿大讀書也是為了準備一條後路。不過他還年輕,今後升到省長,部長,中央新一代領導人可能性很大。按照建軍的意思應該多敲詐一點,例如五百萬人民幣。可是組長總是仁義心腸,說只要二百萬人民幣就可以了。
建軍上到快速路上後仍然很小心,他可不願意警察給他在這個時候開張發單。反正會議已經開始,他不可能及時趕到簽到參加會議了。在到達溫哥華大學區後,他停在路邊,把身上的帽子,風衣和皮夾克退下來,然後從後座位取下西裝穿上。他看了一樣後坐上的特務裝,心中有些難受,他喜歡這套衣服,這使得他更加像一個特務,或者組長口中的情報員。不過他唯一可以穿這套衣服的機會就是執行今天這樣的敲詐任務。這可和他幻想的特務間諜任務相差太遠啦。
在會議室前找好停車位停下後,建軍沒有馬上下車。他知道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那種每次執行完這種任務後接踵而至的沮喪感開始折磨他。他想起組長教他的,一名情報人員要掌握的第一條金科玉律,就是在你執行任務時,忘記你在幹什麼,想一想你是為什麼而干的。
是的,敲詐,特別是敲詐的直接目標是一位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弱不禁風的小女孩,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任務。不過建軍馬上想到那即將匯到香港帳戶上的兩百萬,其中五十萬作為打點情報來源和活動經費。一百萬將通過各種途徑貢獻給國內貧困地區辦學發展教育,剩下的五十萬作為今後實現超級大計畫的經費暫時存放在銀行裡。想起組長的大計畫,建軍也就想到自己當初如何會被組長發展加入中國國家安全部情報機關的,他臉上的沮喪霎那間就一掃而光,心情也變得異常輕鬆。他拎起放在右邊座位旁的手提包,鑽出車子,整理了一下領帶,朝二摟會議室疾步走去。
報告會已經開始二十分鐘,門口沒有了要求籤名的司儀。趙建軍小心翼翼進入會場。會場中容納五百人的座位基本上坐滿了。大多是中國留學生,還有少數年紀較大的來自社會上的華人。由於報告不設翻譯,當地白人不是很多。台上一排坐著學校有關領導和幾位經常見報的人權和中國問題專家。中間正在做報告的是中國流亡海外的著名異議人士魏先生。
民主黨克林頓作總統時,中國政府為了確立兩國間"戰略夥伴關係",以繫牢的異議人士為籌碼討價還價。中國最著名異議人士魏先生就是在那時被塞進美國飛機像一件貨物一樣被拋出了他出生,生長和為之戰鬥的中國。讓這位硬漢想不到的是,他一直痛恨,決心推翻的共產黨政府,把他像"貨物"一樣"賣"給美國後,獲利非淺。兩國在之後一直享受著誰也說不清楚的"戰略夥伴關係",美國照樣為獲得中國市場孜孜以求,中國政府照樣為維護共產黨政權而殘酷鎮壓異議人士。這種情況到今年初白宮易主,共和黨人上臺後發生了變化。美國強硬的總統除開要掃掉白宮淫靡之氣的同時,也決定不再姑息一切無視人權的獨裁政府,其中不言而喻包括最大的共產黨政權中國。北京為此非常緊張,很快發現在美國這一鼓動下,早已經支離破碎的海外民主運動又有死灰復燃之勢。中國國家安全部通報局在三月初發出絕密密碼電報,要求國安部在海外尤其是美歐西方國家的各情報單位全力收集海外民運如下兩方面動態情報:一,海外民運組織或者個人與當地政府,特別是美國政府的互動情況;二,海外民主運動重新整合的任何蛛絲馬跡。由於海外民主運動早就在1994和1996兩年兩次在國家安全部情報收集提綱上的優先度下降,所以這次通過秘碼電報發出的情報收集提綱頗不尋常。組長作為美東地區最重要的情報小組負責人,且這個小組又是吸收最多民主人士的,自然被國家安全部作為重點小組收集此類情報。這就是趙建軍這次匆匆趕來執行的第二個任務。
趙建軍在右邊最後倒數第二排找了個位子坐下,這裡燈光較暗,也處於梯形會議室最高層,對全場一目瞭然。最主要的是,洗手間在會場前左側,這就是說,如果建軍坐在這裡還無法觀察所有人的話,他可以利用中場休息大家都上洗手間的機會,對每一個與會者做一個觀察。如果有膀胱較大,可以憋尿的,建軍到時可以借上廁所而穿過他們旁邊。
魏先生用他帶北京的口音講著一些淺顯的民主道理,如果你不知道是誰在說話,你很可能認為這是一名誨人不倦的小學教師在告訴學生一些基本民主知識。這點正是讓建軍對魏先生佩服的:他很少講自己的經歷,特別是他那麼多年在中共的監獄。要知道,直到現在為止,不管是文人騷客,還是所謂政治家或者政客,它們在中共監獄很少能呆過十年而不痛哭流涕,臉表悔恨的,也不乏以揭發他人表示自己痛改前非的,當然還有出賣家人和自己的良心的。眼前的這個魏先生僅僅靠他知道的那些極其有限的民主概念竟然可以挺過這麼久,就更加讓人佩服不已。
建軍已經跟蹤過魏先生的行蹤好多次,對他的講演內容也耳熟能詳。每次執行任務他都不能不被魏先生吸引,有時甚至影響了他執行任務。今天時間有限,他得抓緊一點。一般來說,要辨認什麼人,尤其是暗中的特務,最好是提前到會議場門前的簽到處,你會注意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往往在會議剛剛開始後才進入會場,當然建軍今天已經錯過了這個機會。所以他現在開始對全場觀察。那些學生可以忽略掉,還有那些外國人,市民也可以分清楚。剩下沒有多少了。趙建軍要找的是那些脫不了大陸幹部模樣的中年男人。他們一般穿戴隨便的西裝,領帶已經取掉放進口袋,褲子口袋裡放著普通的傻瓜相機。即使攝影所需光線不夠,他們在照相時為了不引起注意,都不會使用閃光燈。這些都是組長告訴他的,但是組長不知道的是,建軍本身對於特務已經有相對的研究,他發現,特務都有一定的長相和形態,特別是那些為北京國家安全部工作的特務。妓女和特務被並列為人類最古老的兩大職業,難怪兩者有很多相通之處,他們在所謂文明的社會都被認為是毒瘤而不得不躲躲閃閃,處於見不得人的秘密狀態。可是對於熟諳此中之道的人,他們又是最容易辨認的。這就像無論是在任何道德嚴謹的社會,嫖客一眼就可以辨認出哪些是妓女,哪些不是;同樣妓女也更加願意人家一眼就看出她是待價而沽的妓女。情況對於特務們也大體如此:一方面他們的工作要求他們絕對隱蔽不暴露身份;另一方面,他們多數都從頭到腳顯示出自己是徹頭徹尾的特務,好像很自豪似的。部分原因是因為大量的文學作品,好萊烏電影已經多次把特務的特徵揭示給世人;另外這個世界上也很少真正奈得住作無名英雄的特務。
現在趙建軍就正盯著一個,就是那個坐在左邊中間位子的中年人。建軍注意到那個中國人已經對魏先生主席台上照了好幾張照片。照相的方式不但不大方,還故意假裝出是在把玩手中的傻瓜相機。趙建軍注意到這是一隻普通相機,價錢還沒有這個中年男人腳上一隻皮靴貴。他完全沒有必要對這個相機這麼感興趣。趙建軍還注意到他有幾張照片是在把玩中按下的快門,這些鏡頭都是對準兩個方向的於會者的,並不是主席臺。於是他順著那個中年男人的剛剛拍攝的方向看過去,剛好看到民運的另外兩個一直對魏先生懷有敵意的組織的代表坐在那裡。這種情況當然不常見,說明他們確實像北京擔心的那樣有和好,重新整合的可能。他又順著剛才那個中年人取另外照片的聽眾看去,那裡在幾個中國學生中,端坐著兩位穿戴整齊的白人。其中一位年紀較大,另外一位三十多的樣子。從他們聽演講的神態和記筆記的速度,建軍知道他們漢語很好。這種老少配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政府的做事風格。趙建軍判斷他們可能是加拿大情報部門,既然不公開出面,而是隱藏在聽眾中,可能並不是要監視魏先生,而是要看魏先生的演講到底在這些中國學生中有什麼影響,是否值得政府支持,從而給自己的政府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