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時會不自覺地以今論古,除了「古為今用」的刻意而為之外,可能是忽略了「同一個觀念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含義也許是不同的」。比如:「革命」,幾十年前,不必深究,一聽說做某件事、開展某項行動便是「革命」,即有無數志願者蹈火赴湯,如今斷不能以此為由號召民眾了。百多年前,國人對祖宗家法、聖人遺訓莫不奉若神明,現在它們還能約束誰?再往前,神喻、天命就能堂堂正正地當作改朝換代的理由,當今之世,不是都以民心、民意作藉口了嗎。
倒不是我們的父兄祖先糊塗,而是每個時代的價值觀念、道德標準、行為準則不同,人類文明的進步,有點像一個人德智體的發育和發展,必有一個從幼稚到成熟的過程。翻看兒時的像冊,有人會為那些騎木馬、扛紅纓槍的照片羞愧嗎?只有寬容、憐惜的笑,就像普希金說的:「那過去的都變為可愛」。以往的笨拙愚鈍映襯著今天的靈巧聰明,預示了「明天會更好」。看來,三歲的孩子有三歲時的憨傻、十三歲有十三歲的無奈、到了二十三歲還受「年齡所限」。前人的作為與此類似,所思、所能、所為都受限制。後人看我們一定也會有同樣的認知。
十八世紀的美國總統托馬斯.傑佛遜,是獨立與人權的倡導者。他家卻蓄有奴隸,他並與女奴薩莉相戀,還育有子女。近年,此事披露出來後有人為文懷疑此公的道德情操。其實,在那個種族隔離與歧視為社會普遍遵循的年代,托馬斯.傑佛遜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愛一個黑奴長達三十八年,已經難能可貴,真要讓這樣一位公眾人物視社會成見和接受程度為無物恐怕就是苛求了。
義和團的遭遇還不如傑佛遜,這幾年它成了愚昧無知、抵制現代化的代名詞。其實,義和團抗擊的不是輸入中國的科學與民主,那時候的英法聯軍、八國聯軍也不是近些年的「聯合國軍維和部隊」。義和團運動所欲剿滅的是肆意侵略掠奪的列強;大刀長矛對堅船利炮,體現了為國犧牲的壯志。一向鎖國閉關的中國人若不是終於看清香灰符咒不能保衛生命家園,哪有隨後不懈的「師夷之長以制夷」。
受制於時代,有些事情前人能想到但是做不到,例如,西方思想傳入後,救中國的方案不計其數。現在看來,中國人走的也許是那其中最曲折、代價最高的一條路。理性十足的體育、教育、科學、實業、文學、藝術、醫學等等救國方案幾乎沒有全面實行過。難道中華是嗜血的民族?今天一眼就能看穿的道理先輩卻視而不見?其實未必。歷史進程的法則告訴我們,毛澤東、共產黨之所以能在弄潮的爭奪中勝出,因為階級鬥爭、武裝暴動是動員那個農業社會中的主流--農民主力軍最有效的方式。今天把歷史發展放在其它模式裡推論,等於忘記已成的事實不能依人們的意志翻轉,儘管據統治地位的那班人不為我們所喜。
觀念的歷史變化有時自然而然,有時由某些人推動主導,不易察覺。例如:「龍」,本來是怪力亂神之屬,如今則表示壯偉神奇,中華兒女自豪還於「龍的傳人」;「長城」,原來象徵強權暴政,現而今是歷史奇觀;黃河過去幾乎是災難的代名詞,現在被授予「母親河」的光榮稱號。簡直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人就寫過「龜,何時壞了名聲」。若是能把諸如此類的原因和過程都考證出來,必成一部生動、信實,垂範後世的社會生活發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