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元店」探秘
①目擊:活生生一個「難民營」
2002年8月12日上午11時許,記者來到深圳筍崗倉庫區人才大市場,道路兩旁站著許多「十元店」的拉客仔。一個拉客仔上前向記者套近乎,還壓低聲音說:「我們那裡很安全的,上面有人罩,你到其他地方住三兩天就查暫住證。」
在許多初來的求職者心裏,查不查暫住證是住店的重要因素。所以,很多拉客仔喜歡打這張牌。最後,記者決定跟另一位拉客仔去看看,這使得第一位拉客仔很憤怒。
約摸坐半個小時的車後,記者隨拉客仔來到一間「十元店」,沒有招牌,是一棟很破舊的四樓。進到一套三房一廳的房間一看,活脫脫就是一幅「難民營」情景:客廳裡排開一溜竹蓆,席子上堆著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及衣服什物,兩堆兒人在那裡打「拖拉機」,旁邊攢著一些兒腦袋在觀戰,兩個人爬在席子上寫東西,還有一個人頭倚著牆在看書,但誰也沒有哪怕抬一下頭望一眼新來的客人。
記者推說環境太差,拉客仔的臉色很難看,大聲地說:「他媽的,你十塊錢一晚還想住賓館呀!」其他的人哄堂大笑。
日暮時分,記者終於在一家「十元店」住了下來。其時正是倦鳥歸巢之際,住客像擠在罐頭裡的沙丁魚。陽台上一個人在吹口琴,吹的是《流浪者之歌》,如泣如訴,不少人跟著唱,其他住客介紹,吹口琴者是四川某地中學老師,三個月前住進這裡,此人性格內向,別人打牌他吹琴,常常吹得自己流淚。
②狀態:苦中作樂相互取暖
「十元店」一直以來像一個魔圈似的隱匿我們的視線之外,其實,它不過是一個濃縮的底層社會的集散地。
一位曾先後五度住進、目前還在「十元店」裡棲身的求職者江先生告訴記者:「真的,我覺得這裡很親切的,什麼叫做『詩意棲居』,這就是!一大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在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前,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唱歌跳舞,打牌下棋,而且每個人絕對是真性情的生活,不用向誰點頭哈腰,出了門你可能要到處求爺爺拜奶奶,但進了門誰都是老大,每天交了十塊錢你就理直氣壯,用不著看誰的臉色。當然,環境是差點,但我們是為了以後有更好的環境才暫時住在這裡呀!」
與江先生有類似心態的,在所有求職者住客中不在少數,他們心中有一股濃濃的「十元店」情結。在記者所住的那間店子裡,就有一個已經找到工作的姓郭的年輕人,雖然單位給他分配有集體宿舍,但他仍是住在這裡,一如從前,晨出晚歸。記者找他聊天,他說:「上班後我到公司的宿舍住了一夜,大家都對我愛理不理的,特沒勁,還是這裡熱鬧,這麼多的哥們。我現在已經養成習慣了,沒有吵鬧聲,我還當真睡不著!」
據說,「十元店」裡還演繹過不少「愛情故事」,就在記者住的這家店裡就有一樁。據說去年8月份,一前一後住進了一個來自湖南的男孩和一個來自貴州的女孩,他們都是去年剛畢業的大學生,男孩住地鋪,女孩和另外一個女孩住在裡面的小房間裡。每天兩人一起去人才市場,一起蹲在街頭吃快餐,然後踏著暮色一起回來,日子久了,兩人就戀上了。再後來,那男孩就搬進女孩的房裡住了,房租雖然貴了很多,但在貴比天價的愛情面前,那點多出的房租根本不值一提。不久後,兩人終於找到了工作,而且居然還同時找到了同一家公司。今年春節前夕,他們結伴來過店裡一次,說是看一看他們曾經戀愛過的地方,還特意給老闆買了一些禮品,他們準備春節回男孩的老家訂婚。
當然,在這種「詩意棲居」的節奏中,也有一些不和諧的音符,諸如經常發生一些小偷小摸的現象,一位來自江西的胡先生告訴記者,他住進來的第二天,放在行李包裡的400元錢不翼而飛了。
③群生:大家都是討口飯吃
來自湖南邵陽的李益明(化名)是一個完整的「十元店」人。他用近四年時間完成了從住客到拉客仔再到老闆的角色轉換。現在他在寶安北路某小區的一套三房二廳裡經營著他「流水式」的營盤,這是他搬的第五處地方,每查一次,他就得搬一次。床位帶地鋪共有40個位,下面有4個拉客仔。坐在一張發舊的沙發上身形已略顯胖的李益明回憶起這幾年走過的路程感慨萬端,一疊聲地說「不容易」。
1999年10月初來深圳時,李益明其實只想當一個保安,他住在一個老鄉的出租房裡,在老鄉兩口子的床跟前鋪一張草蓆,倒頭便睡,起身就走,但時間長了,老鄉臉上就不好看了。一氣之下,李益明找了一家「十元店」住了下來。兩個多月後,他連當天的房租都沒法兒交了。老闆看他手腳麻利、口齒伶俐,具備了做拉客仔的「硬體」,就對他說,你幫我拉客吧。幾個月之後,李益明成了店裡的「臺柱子」,少則每天可以賺到三四十元,多則上百元,每天晚上接過老闆手裡的那些帶汗味的錢,就塞在短褲的「保險袋」裡。客不多的話,他們就住在店裡,還可以在小房間裡「瀟灑」一下,客滿的話,就睡走廊,有時候甚至還要睡馬路。
做拉客仔並非易事,一則辛苦,風吹雨淋日晒,沒有空閑。二則不保險,這又有三個方面,一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二怕遇上滾包的老闆,把你的工錢壓著,說好月底發,可沒到月底,碰上清查,老闆就跑了;三怕治安員抓,稍不靈醒就被逮了,要好幾百塊錢才能贖回。但李益明「挺」過來了。他總結做拉客仔要「三快」:一是「眼快」,眼睛要精明;二是「嘴快」,嘴巴要伶俐;三是「腳快」,遇到事兒要會跑。「三快」得兼,再加上運氣好,就能站住腳跟。
2001年4月份後,「做大了」的李益明就租了一套房間正式扯開了「大旗」。當記者問他做老闆是不是需要什麼靠山時,他支吾一陣後說:「沒有這回事!」但據記者瞭解,凡是開「十元店」的老闆們都有一個或大或小的「靠山」,即所在轄區的一些管理人員或治安員,老闆們對此均諱莫如深。記者曾親眼看到一個威風凜凜的治安員到店裡來,跟老闆狀極親熱。一個資歷頗老的住客告訴記者,這個治安員是老闆的老鄉,這裡全是他罩著的。李益明告訴記者,住客以求職者為主,但也有其他人員,如假證販子、假乞丐,甚至還有「雞婆」、吸毒的,反正什麼人都有。對於那些求職者來說,他們或許只把這裡當作一個人生與命運的中轉站,但對於其他的那些人來說,他們則把這裡當作一個供養和揮霍自己青春的「遊戲機」。
④問題:是去是留都很麻煩
無論是「十元店」的老闆,還是拉客仔,抑或住客,他們最大的擔憂就是「查」。近幾年來,深圳市有關部門聯合起來對「十元店」進行了幾次很大的清查行動,給「十元店」帶來了重創。但風頭一過,「十元店」又「捲土重來」,畢竟,這個錢賺得太容易了。我們可以算一筆這樣的賬:老闆租一間三房一廳的房子,每月租金加水電費約3000元左右,而按每晚安排30個床位計,即使除掉拉客仔的佣金,一個月輕輕鬆松賺三四千塊錢不成問題,且客源是不用愁的,每日來深圳的求職者多如過江之鯽,他們大多數人特別青睞「十元店」,只要雇幾個得力的拉客仔,就能「場場爆滿」。
來自湖北的求職者吳先生說:「我個人以為對『十元店』的管理過於武斷,它的存在彌補了低消費群落中的求職者住宿的一個空白,全查掉了,你叫我們住在哪裡呢?『十元店』裡確實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東西,但可以想辦法管理呀,平時不管,問題多了,就一鍋端,這是一種臨時抱佛腳的做法。」
來自江西的求職者黎先生說:「取締和清掃『十元店』我舉雙手贊成,但問題是,得拿出一個東西來補上去。我建議政府組建一批合法的低價旅店,以招租的形式承包給人,統一配備,統一管理。」
但「十元店」也確有問題。某治安員告訴記者,「十元店」多的轄區內案發率較高,很多作姦犯科的人隱身其間,近幾年來,好幾個從內地流竄至深圳的案犯就是在「十元店」裡抓獲到的,打架鬥毆、偷摸扒竊、賣淫嫖娼之事更是屢見不鮮。
南方週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