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局外人，所以姜生不怕泄露天機。春節前他又拿到一個上億美元的大項目，送別客人後在酒足飯飽之餘，趁興向我吹噓他幾年來的心得體會和成功訣竅。在國際招標嚴謹的法規程序以及大陸的《招標投標法》和《政府採購法》面前，為了保持表面上的公正性和公平性，姜生的辦法是「過五關斬六將」。
五關是「標前關、投標關、評標關、合同關和投訴關。」
六將是「設計院、業主、專家小組、招標公司、各級領導和機電國審辦。」
根據規定，國際招標的可行性研究和標書，必須由國家甲級設計院承擔。大陸的設計院有一個不成文的習慣，每項設計都要參照中外製造商的技術和產品，少有創新。參考誰家的技術和產品，誰就在投標中佔有優勢。深圳市年未歲初的某污水處理廠的所謂國際招標就採用這種策略．標書中的參數和技術性照抄某家外國公司。潘生買到標書後第一個感覺就是「我可能做陪標。」但是潘生不甘心，他認為憑我們公司的技術優勢，完全可以達到和超過標書的技術要求．因此當姜生於二OO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在深圳國際招標公司一壯嚴肅穆的開標大廳面對評標小組的各位專家和公證員時，信心十足。他當時思忖「深圳畢竟不同內地，不愧是改革開放的樣板。」唱標的結果便令他高興，他比第二家整整便宜了五百七十萬，佔整個投標價的四分之一，當然他更相信自己的技術優勢。
然而公布的評標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他大呼上當，為時已晚。評標小組的專家中有國家級設計研究的教授和高級工程師，有生產技術廠長，有業主代表和國際招標專家，最後還有公證員作陪。他們居然睜眼說瞎話，硬說潘生公司的標書不符合技術要求而否定了他，讓原先早已選定的投標商中標。有甚麼力量促使這些專家權威甘冒天下之大不題，讓高價中標呢？
姜生幫我解開謎底。他說他的辦法是從源頭抓起。源頭是設計院和評標專家，必須做到「點面結合，重點突破。」在面上，他把技術研討會舉辦在名勝古蹟，旅遊景點。三天會期，二小時就把技術問題研討完畢，其他時間如何安排便可想而知。他輪番邀請專家工程師，各級領導和他們的家屬一網打盡。會後並有精美禮品和紅包，以加深印象鞏固記憶。對於院長、總工、專家、權威一級，還要組織「夫人代表團」或「家屬代表團」暢遊港澳和歐美。在境外搞定他們。主要人物更以保送子女出國深造為誘餌，因為姜生深知中國枕頭風之厲害。
其次，輪到國際招標公司和機電國審辦。以往中國的國際招標業務集中在中國機械進出口公司、中國技術進出口總公司、中國儀器設備進出口公司和光大公司，俗稱中機、中技、中儀和光大四大家，以後又在各省市陸續成立了國際招標公司。對於國際招標公司和機電國審辦，姜生也採用了對付設計院的同樣手法，無往而不勝。
第三才輪得上業主。設計院和招標公司是面上的，每個項目他們都有份。而業主是點上的，只管個別項目。但他們畢竟是項目的主管，擁用最終發一一吉權，切莫忽視。有鑒於此，僅在上海市已有浦東新區等三位區級環保局長中箭落馬。
大陸式假冒偽劣闖入國際招標大堂
深圳以高價中標，而在大陸內地，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在近幾年的國際招標中，中標者往往是技術力量薄弱而把標價壓低得出奇的內地商人，讓境外同行跌破眼鏡。江蘇省有一家進出口公司在國際招標活動中屢投屢中。這是一家幾乎沒有甚麼技術力旦裡的國營外貿公司，不要說編寫英文標書，甚至連英文招標文件都看不懂。有錢能使鬼推磨。該公司請上海名牌大學代筆，做一次標書耗資二十萬，按質論價。投標前夕，公司老總出場，不分清紅皂白大筆一揮，按標價打個折扣，最低八折，至少九折。最終以最低價中標。明眼人一看就知，這麼低的標價即使虧本也做不下來。然而這種辦法卻是在內地中標的一種重要手段，屢試不爽。
大陸對國際招標的最大貢獻是中標者勾結業主，釜底抽薪、偷梁換柱，以低質量的合同替代高質旦裡的標書，最後標書的技術標準改得面目全非。大陸式的「假冒偽劣」闖入了國際招標的大堂。這也是大陸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創舉。
根據國際招標程序，中標者最後必須嚴格按照標書規定的商務和技術條件同業主簽定一份合同。大陸中標者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巧妙地用合同替代標書，往往在中標後才降低和修改商務條件和技術標準。進口貨可以換成中外合資或國產貨，不鏽鋼可以換成普通鋼，名牌可以換成低檔貨，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因為他們早已擺平了業主和監理。至於設計院則睜一眼閉一眼，視而不見。合同到手後接著再向分包商壓價。現在是、買方市場，標書中規定的分包商不做，自有大把低價的分包商可供替換。這些手法都是嚴重違反國際招標準則的，當然讓境外投標商望而生畏，不敢苟同。
有時候往往也會發生撞車現象。那就是各級領導的干預和亂批的條子。曾經有一位工程項目經理訴苦說，「這麼多的領導批條，叫我究竟聽誰的！」上海有一個亞洲開發銀行貸款的環保項目，國內的幾家頗有來頭的大公司撞車了。每家公司各有一位副市長撐腰，互不相讓。評標結果一拖再拖，遲遲不能決定。最後要在市長辦公會議上拍板。桌面以下的勾心鬥角足以寫一本電視劇。
投標商還有一個絕招是同業主搞所謂的中外合資企業。有了中外合資這頂保護傘，業主可以理亙氣壯地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姜生採用這個辦法，深圳的那家投標商，唐山和蘇州工程的投標商也採用這個辦法。
書生氣十足的潘生說：「我不是不懂，只是學不會，我也不想學。中國已參加了WTO，總有個申訴的地方吧。」
法國公司被騙憤而退出中國市場
「你對中國太缺乏瞭解了」，我笑他的天真，「你向深圳有關部門申訴了，有誰理會你了，還不是還你一個「無質疑」。法國有家公司在幾年前同你的情況一模一樣，同樣栽在這家業主和這家中標商的手中。人家法國人不服氣，告到檢察院和紀律檢查委員會想討回個公道。當時也裝模作樣地作了一些調查，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結論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氣得法國人還要上告國際法庭，發誓從此不進深圳市場。果然深圳以後的幾個水處理工程由於投標商不到三家，只好成為廢標，推倒重來。
我還告訴他：「咱們的老同學姜生不知被告了多少回，他是越告越發達，越告越興旺，大大地提高了知名度，連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對他都另眼相看。他的中方合夥者更覺得和他合作頗有安全感，不擔心出事。上海的石洞口工程和杭州的七格工程都被人投訴過，上海還讓副市長韓征專題處理，其結果可想而知。」
看準大陸國際招標市場這塊肥肉，現在已有黑社會介入其中。某些對工程技術和國際招標一竅不通的人士，利用手中的關係和權力，可以做到「包你搞定」。在深圳的投標活動中，曾有個身份不明人士向潘生兜搭，聲言：「你只要出個價，可以幫你搞定這個項目，你甚麼都不用管，只管來簽合同就是。」潘生問他多少價位，對方開了一個七位數的天價。
潘生最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難怪許多外商說中國的國際招標市場太黑太腐敗，我沒有老薑的歪門斜道，我一輩子都學不會。看來只有向法國人學習，只剩退出大陸市場這條路可走了。」
我回敬他一句：「不管白貓黑貓，會捉老鼠就是好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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