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確立金錢至上原則,社會最普遍的心態就是虛榮與模仿。模仿是虛榮的伴生物,有虛榮就必然產生模仿。虛榮心是人受外部環境操縱暗示,喪失了自主性的結果。任何時代的大眾心態都浸染著虛榮心,資本主義與以往時代所不同的在於,它引導的虛榮心是赤裸裸的物質虛榮心和名利地位虛榮心。而以往時代還有過英雄主義的虛榮心和個人、家族榮譽的虛榮心。如歐洲中世紀有騎士精神的虛榮心,中國傳統社會有金榜題名的虛榮心、日本封建社會有武士道的虛榮等等。
虛榮心使得人不再有興趣認識自我,不再有興趣做一個本分本真的人,而是按照某種外在的模式,對自己想要變成的那種人進行模仿。對這現象揭露最深的,大概要算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包法利夫人年輕時候讀了一些浪漫主義平庸小說,她的頭腦從此就被這些平庸小說佔據了,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她盡量模仿小說中的人物,渴望自己遇上白馬王子的浪漫愛情。包法利夫人的這種心態,即「模仿他們想變成的那個人身上的所有能夠模仿的地方,模仿外在的一切,全部外表,舉止,口吻、衣著」,具有很大普遍性,因此被命名為包法利主義。司湯達的《紅與黑》也是一部描述虛榮與模仿的名作。《紅與黑》中的虛榮與模仿比《包法利夫人》要複雜,主人翁於連模仿的是拿破崙,他心中所懷的是英雄主義夢,只是時不我與,生活在和平時期,他的英雄主義夢,不能到戰場實現,只能在床上展現了。因此於連的英雄主義夢是變了味的夢,其中混雜著物質地位的虛榮,英雄主義只是他出人頭地的手段。瑪特爾小姐模仿的是她祖先。她和於連一樣,都是懷著英雄主義夢。司湯達對這類的虛榮與模仿即使在嘲笑的時候也是帶著讚賞和同情的。但對另一類的虛榮和模仿,則予以挖苦和嘲諷,如德瑞那市長之所以要雇於連為家庭教師,不是因為熱愛知識,也不是因為疼愛孩子,而是因為他所妒忌和競爭的對手瓦勒諾家還沒請家庭教師,他擔心於連被對方搶去。小說中對青年教士刻意模仿大主教的行為舉止也給予辛辣的諷刺。《紅與黑》中,做人最自然最本真的是德瑞那夫人,司湯達對她的愛心也最多。透過《紅與黑》我們看到司湯達對虛榮和模仿鮮明態度。
資本主義商品化生產具有無限擴張的趨勢,這無限擴張的趨勢需要消費者無限膨脹的慾望來支撐。因此,虛榮與模仿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精神支柱和心理支柱。十九世紀歐洲優秀作家對虛榮和模仿的嘲笑揭露,就是試圖動搖資本主義的精神支柱和心理支柱,使人成為個人,不再是被環境操縱的「慾望號街車」。他們的努力至今還沒取得實際成效。相反,隨著電影電視的出現,人越來越被媒體被各種中介操縱了。周遭瀰漫散發的信息都是在刺激激發物質的慾望和虛榮,暗示你鼓勵你勸誘你向某種模式某種明星某種偶像學習。
面對這樣的環境,作家該採取什麼立場呢?毫無疑問,有志於成為優秀作家的,就應該承繼福樓拜、司湯達的精神繼續努力下去;與潮流同流合污的只能寫出平庸之作。
去年一位朋友問我對《上海寶貝》的看法,我說這部小說準確的名稱應該叫作「上海垃圾」。這位朋友問我為什麼評價這麼低,當時沒時間細談,現在算是回答了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