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出柯林頓或鮑爾自傳遇到這種情形，不算稀奇，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對手。李光耀則不同。他統治新加坡30年，把國家建成亞洲四小虎之一，證明他的確是一只能捉住老鼠的好貓，忙於改革致富的中共，忙不迭要引為知己。1990年李光耀交棒後，又是個閑不住的人，一次次訪華，不僅是經濟策略的顧問，還是兩岸關係的斡旋人。這都是中共歡迎的。還有深層原因，欲想樹立領袖威望，少不得有1、2國際嘉賓，如毛澤東選定曾任柬埔寨國王的西哈努克親王，便是一例。無論西哈努克執政或流亡，毛都對他禮遇有加，甚至在1971年「5．1」勞動節晚會上，毛統帥和林副統帥在同桌上竟然互不理睬，但毛卻和西哈努克談得入神。10年來江澤民和李光耀握手言歡、打得火熱，其原因便自不待言了。
李先生這次出書，在不太專制的國家裡，本來是個雞毛蒜皮的事情，為什麼在中共那裡，卻給李一個軟釘子碰呢？即使有朝一日出版了，當這個刪節本同港、臺的保持原貌本，同時放在李的書桌上，他若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能不引起內心的激盪和惱火嗎？
在這裡，就需要筆者當心理醫生，給李先生打通思想了。
魯迅對刪改往昔文有一番議論，叫做「不悔少作」。一個人長大了、成熟了、被尊為聖哲了，再拿出當日照片一看，光著屁股、傻傻瞪著眼睛，太不聖哲了，於是用筆給這不成熟的兒童畫上鬍鬚，以使其成為一貫的聖哲。魯迅認為這會成為笑話，原來赤身傻相，不僅真實，更是可愛處。讀《列寧全集》，可以看到有些他國小黨的抗議信也照印出來。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可以看到它最後附有恩格斯死前寫下的遺產分配清單。一個搞共產主義的人，怎麼有那麼多遺產，並且死後也不分給工農呢？這太有損「無產階級革命導師」的尊嚴了！但是前蘇聯的出版社就原封不動地印出來了。輪到中共，可就加上「中國特色」，幹起專給幼童照片加鬍鬚的工作了。1948年前，東北書局出版過精裝《毛澤東選集》。那是中共進北平後我狠心出錢、趁著年輕、日夜捧讀的共黨書籍，至今記憶猶新。待建政後，中共收攏大批文化精英入「毛澤東選集出版委員會」，對毛的往日講話和作品，做起了精彫細刻的「添加鬍鬚」的工作。一篇短短的《紀念白求恩》，便有百餘處詞語和標點的修改。毛的整風報告中有一段挖苦知識份子只能說不能做的文字，說知識份子能吃豬肉，卻不會殺豬，你捉它，它會跑，你殺它，它會叫等等，以此證明知識份子該向普通農民學習的道理。如今你在毛選裡是看不到了，可能因為舉例「片面」才刪去吧！其實做為講話風趣性而言，我倒覺得留下無妨。
華國鋒上任「三把火」中，有一條是：出版《毛澤東全集》，並立即敲鑼打鼓發行了《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但是鄧小平勢力上臺，認為「鬍鬚添加不當」，斷然收回，如今再也不見了。為了適應今年的政策，話要改成這樣；明年政策又改了，又要把話改成那樣；政策總在變，「神人」的文章也就永遠定不了稿。就這方面說，中共的專制比起斯大林的專制來，確是更上了一層樓。
所以今天李光耀著作面對的正是毛的待遇。李先生不會知道，中共會拿出多少精英來做加鬍鬚的工作。不是小看李先生，有些文字技巧是治國安邦的人無從通曉的。例如李先生說「共產主義害了中國」是萬萬通不過的，而我給你去掉「主義」，改成一個「風」字，成為「共產風害了中國」，中共就拍掌大笑了。因為，「反對共產風」正是毛及其後來人公開批判的、背離真正共產主義的邪風之一。刪改工作，學問大著哪！李先生受此殊榮，理應高興才是。（民主論壇，2001年8月6日寫於加拿大多倫多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