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自有顏如玉」是宋真宗說的嗎？（圖片來源： 天真/故國神遊）
有句話叫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大家應該都聽過，是一句古話，用來勸學的，說這個人不愛讀書，人家就告訴他說，讀書是有種種好處的，換成現在的語境，就是熊孩子不聽話，每天只想打遊戲，不想看書，家長就告訴他，書中自有遊戲機。
關於這句話的出處，比較通行的一種說法是，出自於宋真宗所寫的勸學詩。如何勸的呢，告訴你只要好好讀書，不愁沒有顏如玉、黃金屋，大概就是紅樓夢裡常說的富貴場、溫柔鄉之類。這句話曾經被很多學者批評，特別是明清以來的學者，認為這句話壞人心術，功利心太強。
其實關於上述這種解讀，包括出處，我個人一直都是比較存疑的。
我們先來看看這首詩的全文：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字面上的意思，我們其實是可以有兩種解讀，僅以前兩句為例。你可以理解為，要想富有，就要多讀書，要想安居，就要多讀書，那這樣讀來，這首詩的確就成了一首急功近利的詩。
但其實我們還可以有另一種解讀，比如第一句，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我們可以理解為，要想富有，不一定要買田置地，去達到一種物質上的富有，相反，多讀書，從學習中得到精神上的富足就如同已經擁有了千鍾粟，那才是真正的富足。
第二句，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黄金屋。要想安居，不一定非要廣廈高樓，相反，多讀書，從學習中得到的精神上的充實，會讓你不為外物所移，就如同安坐黃金屋，這才是真正的安穩。這樣讀來呢，這首詩，就成了一首勸人放下名利所求，專心讀書的詩。
對於第二種解讀，可能有朋友不太理解，其實，這種文法古人經常使用。比如梅妻鶴子，說的是北宋林和靖，很喜歡梅花和仙鶴，他隱居孤山，種了很多梅花，人們就說他不娶妻，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所謂梅妻鶴子。如果我們套用勸學詩的句式，那就是梅中自有顏如玉。就是說，這是一種比喻，它的重點在梅，非在顏如玉。再有，古人講，一寸光陰一寸金。現在人說時間就是金錢，這裡並不是真的讓人去看重錢，而是說，時間才是比金錢更為寶貴的東西。同理，書中自有黃金屋，只是一種形容，讀書是比黃金屋，千鍾粟，更為重要的，更值得我們為之付出的東西。所以，從古人常見的這種文法上，我覺得這首勸學詩，是完全可以照此理解的。
此外，還有一點，就是這首詩的最後，五經勤向窗前讀，五經就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和《春秋》，這些經典講的都是天地道德，說到底都是教人做人的，如何看淡名利私我，這也證明這首詩的最終立意，其實是讓人放下那些普通人所看重的富貴、名利，等等。
說到這兒，還有一點要分清，我們現在探討的是這首詩的本意，但是作詩人的本意，與讀詩人的理解，這的確還是兩回事。這首詩在流傳過程中，也的確被一部分人理解為功利詩，所以如果按功利詩來讀，明清以來的一些學者對這首詩持批評態度，那是有它的道理的。認為這首詩對士風、學風，有誤導作用。但是，反過來，大家想一想，如果它是一首功利詩，連明清以來的學者都看不下去，那麼，北宋時，我們之前講【兩宋風華】第28集，講到臺諫之風，當時的讀書人、士大夫以氣節相尚，在那樣一個道德水準更高的時代，當時的學者們會對這樣一首急功近利的詩表示認同嗎，那就更不可能認同了。既然不能認同，那為什麼還會流傳後世，還一度被寫進蒙學讀物裡呢，蒙學是教小孩子的，古人連這點鑑別能力都沒有嗎，所以我想，比較合理的一個解釋就是，這首詩最初的原意、本意，非在於功利，只是以此為比喻，真的是在勸學而已。只不過呢，在後世流傳中，特別到了近代，人們漸漸真的把它理解成了功利詩了，這種可能性，應該說是很大的。
剛才跟大家分享了我對這首詩的理解。接下來再說出處。關於勸學詩，最早把這首詩歸於宋真宗名下的是一位宋末元初學者黃仲元。在他之前，找不到任何關於這首詩是宋真宗御筆的記載。後來這句話，或相似的說法，在元曲、小說中經常出現，被學者進行較多討論的是在清代，有學者認為這是宋真宗寫的，也有學者說未知何人所做，也有學者說這首詩是出於明主御製，至於是出於哪位明主的御製，也沒有說。也就是說，其實這首詩是否是宋真宗所寫，並無一個公認的準確的定論。既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這就是宋真宗御詩，那我們只能從其他角度來分析一下。
這個話還是要分兩頭說，首先，這首詩，如果是一首功利詩，如果是這樣，那我覺得這首詩百分百不會是宋真宗所寫。原因就是剛才提到的，北宋士大夫們以氣節相尚，在那樣一種社會氛圍中，這種功利思想絕不會成為主流，更不要說，皇帝用這種功利主義的詩來勸天下人讀書。宋真宗選人才，不只是看成績，同時還要看人品。他是絕對不希望天下的讀書人都變成爭名逐利之徒的。我們在【青史長歌】系列中，講過楊億的故事，楊億可以說是宋初詩壇第一人，以他這樣的才情、文筆，因為一次寫詩寫的不得體，被宋真宗下詔警告，意思是你們身為詞臣，詞臣是學者之宗師，就更要嚴謹，不要流於浮靡，不可不遵典式。可見，宋真宗看重的不只是文才，更是文德。所以，這樣一位皇帝，不太可能用功利詩來勸學。
再接著說，如果這首詩，並不是功利詩，就是一種勸人努力讀書的詩，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是宋真宗寫的呢。而且還有一種說法，說這首詩，不是寫給所有人的，是專門給社會中下層的人寫的，認為處於社會上層的人不缺千鍾粟、黃金屋，認為這些是小民百姓的普遍需求，這樣寫的目的是鼓勵他們也都努力學習，參加科考。這樣說有沒有道理呢，似乎有一點，就是針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和要求。但即使如此，其實這個社會階層還要看怎麼說，有的人所處的社會階層比較低，並不代表他的思想水平也不高。但即使這首詩真的就是給一些思想水平不太高的人寫的，我也還是覺得，不像宋真宗所寫。為什麼呢。這首詩的遣辭造句，跟真正古詩文的典雅相比，可以用淺陋來形容也不為過，宋真宗雖然不是大詩人，但他也不至於寫出這麼白的詩來，更何況，宋代帝王在文學水平，文化修養方面的確是高於很多其他時代的帝王。特別宋太宗和宋真宗，二人著作之豐，為有宋諸帝之首。這還是從文學角度講，從帝王文明的角度看，皇帝講的話就是聖訓，是要垂範後世的，所以帝王寫詩，首先立意要正，然後遣詞造句也得差不多點，不能太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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