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媒體被「紅色滲透」(視頻截圖)
【看中國2019年11月4日訊】——第一個片段——
「我們得先吃飯」。這句話在不到10分鐘的交談中,他說了六次。
一位從紙媒下崗的資深員工秉著為老同行們謀福利的炙熱愛心,搞了一項約稿中介服務,在傳媒群組裡推薦大家加入。他的自薦語很模糊,只是「重新致富、共同發財」之類,這讓我對他的生意產生了點興趣。
私下交流時他告訴我,「我們主要寫產業文章,為行業產業服務」,他說。就是軟文嗎?我問。
不一定,有人付錢寫的那種可以算是,你叫它軟文我也不反對,還有一種是行業觀察與分析,可以說是獨立創作的,「能確保你的觀點自由」,他解釋說,並希望我把曾經寫過的類似題材文章發來看看。我發給他的是《蘋果賣的究竟是什麼》。
他讀過後很不高興:「不能這樣批評啊,會惹上麻煩的,你知道,那些巨頭的公關都很強,錢多後臺硬,得罪不起的。中國公司和進入中國的外國公司都不能得罪,如果你還想混下去的話」。順便警告我:記住,你只是個寫字的,不要給自己找難受。
他告訴我,他希望幫助大家「轉型」。紙媒正面臨洗牌,你大概也聽說過,最終能留下來的都是以政府機關部門為固定訂戶的報紙和雜誌,其餘的都會出局。雖然很多傳統紙媒在利用最後的時間拚命討好政府,希望能躋身被訂閱的圈子,但很可能沒用,「政府不會輕易信任的,媒體這麼多,為啥一直以來就幾家可以享受內參通道?那些理想主義者只是不敢承認現實」……「我們必需提前下手,不能等著餓死」,他說。
「如何能更好的二次、三次就業,這是關鍵問題。從事文字工作推薦這是我們的強項,不論是甲方乙方,或者自媒體,或者市場、品牌,我們這邊都有大量需求」,他說,「大家都是幹這個的,就不多解釋了,你一定能懂。你寫得再好也沒用,如果沒人推薦的話,你不可能憑自己的本事吃飯。這就是現實」。
我有些不解,媒體的工作不是監督和曝光嗎,「轉型」的結果如果是逆轉媒體原本的職能,究竟有多少人能迅速適應這種完全逆反的變化?
他笑了,「你以為在職的人就是在監督權力?別逗了,大家都是在吃飯,永遠別惹那些能砸掉你飯碗的人,這事關你的生存問題。人有一萬種活法兒,能讓自己活得舒服的人,就是贏家」,他說,還特別強調了一遍:「我們只是在延續所有同行一直以來的生存哲學,是讓它發揮更強的效用,讓那些能掌握這套生存哲學的人享受到更多的回報。正義是什麼?如果沒有收入來源,一切都是扯淡」。
他順便批評了「你們這些外國人」,他說「你們不懂中國國情,在中國想要活下去,你就必須放棄所謂的原則大義,你需要擅長投機取巧,既是技術也是藝術。我們這邊也有些老媒體人比較矯情,總喜歡跟別人講道理,呵呵,等他餓得抬不起頭來的時候,看他還有什麼力氣講道理……」,他說,「我們在做善事,為老同行服務,雖然老同行很可能最事兒逼。每年都有大批的畢業生,那些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孩子們非常聽話,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招新人成本很低,但我們為什麼沒有那樣做呢?還不是因為惦記老同行!」
他告訴我,在中國,光憑寫字的本事是可以吃飯的,甚至有機會吃香喝辣,但前提是,「你得識時務、懂事兒、會做人,而不是只會做你自己」,「否則你會因為寫字而餓死,甚至進監獄。只有這兩個選項,你隨便挑一個吧」。
他奉勸我:「沒事別在網上討論社會問題,尤其是沾政治的話題,否則你肯定在中國找不到工作。你說的什麼所有人都能看到。想招人的老闆不會希望招來一個只會惹麻煩的員工」。
臺灣反紅媒集會(HSU TSUN-HSU/AFP/Getty Images)
——第二個片段——
「我現在只想趕緊湊夠買房的錢,娶個拿得出手的老婆,過上無憂無慮的下半生」,他說。
您現在的女朋友已經很不錯了,又漂亮又有本事,我說。
「麻煩就在這兒了。正因為她自己太有本事,如果我的地位不能壓過她的話,將來肯定會受氣。她現在已經看不上我的工作了」,他說。
你們也算是官媒了吧,官媒都很有錢的,這個我懂。
「問題是她也在官媒啊,而且還是領導的紅人,我不能僅僅追求和她平等,這樣她不會尊重我。我需要進國社,不是薪水的問題,而是地位,我需要看到她在和朋友介紹我的時候那種溢於言表的興奮」,他說。
興奮?
「是啊,我在美國的同學也是她的熟人,現在就在國社,還是個小領導,她在給別人介紹我那同學的時候就是這種興奮的表情。我跟她三年多了,三年,從來沒享受過她這樣的表情,就像換了輛寶馬拍照上傳朋友圈時的表情,就像那榮耀是她自己的。我要把這份榮譽拿出來,它應該屬於我」。
我不覺得國社是榮耀,抱歉我說話比較直白。
「我也不覺得啊,可女朋友覺得是,社會上幾乎所有你認識的人都覺得是,那就必需是。你的榮耀從哪兒來?就是從他們身上啊,他們的價值觀決定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自己早就不存在了。」
——第三個片段——
「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是寫作?還是特麼的表演,表演給領導看嗎?你看啊我在工作,結果呢,什麼也發不出來」,他說,「這次一共三篇,被刪掉了兩篇,有譜的人幾乎快沒了」。
審查標準是模糊的,越模糊空間越窄,問題在於審查本身。它不應該存在。
「誰說不是呢?問題是這事越來越惡化,在以前,紅線還算相對清楚一些,哪些能說哪些不能,基本大家心知肚明,現在可倒好,尼瑪沒人願意擔責任,整個就是個踢皮球運動。底下送上去的稿子週刊自己不敢批,送到新華社審,新華社也拿不準,再送去外交部審,外交部不理讓新華社自己決定,然後新華社說週刊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前後一個多禮拜過去了,熱點也特麼過去了,直到現在稿子還在那兒擱著,沒人敢拿主意!」
這個……好像很誇張的樣子。
「一點都不誇張,這就是我們的現實,我們的幾乎全部生活。忙得要死要活,你卻根本看不見稿子出版,我問領導怎麼辦?領導說,接著踢唄,再踢一輪兒,繼續審」。
好可怕。我看過您的作品,很中肯的觀點,觀察比較全面,這樣的稿子發不出來是非常可惜的。
「不止我,所有人都遭遇這樣的事。我們現在就像是一場大型鬧劇裡的木偶,明知道是鬧劇,但跑不掉,連嘲笑都不敢發出聲音,還要被線牽著,被迫表演,被逼著把這場鬧劇做得更大」。
我是說,您可以選擇給海外媒體投稿。本著不糟踐東西的原則,至少……
他笑了,「要麼說你是老外麼,你們外國人不懂中國規矩。你拿著中國媒體的薪水,去給外國媒體投稿,這叫吃飯砸鍋。你也許可以說用匿名或者化名,但那有什麼意義嗎?不僅沒人知道是你寫的,並且萬一有人知道了,你這邊的飯碗就砸了,甚至今後都沒可能再在中國找到下一個像樣的飯碗。為了一篇稿子,不值得搭進去下半輩子。是吧?」
他沉默了。過了好久忽然說,「你知道有什麼心理測試能判斷一個人的忍耐力嗎?」
臺民眾不畏雨勢集會凱道,要求紅色媒體滾出臺灣(看中國攝影/楊戎真)
——第四個片段——
「要嚴打了你聽說沒?我剛看完那篇要管制VPN的報導,我的SS就上不去了。噩夢一樣」,她問我。
不是一直在喊嚴打嗎,今後只會更嚴。話說你們是做國際新聞的,單位應該給配VPN或其他翻牆工具才對啊,這不是基本工作需要嗎?
「才不會,從來不給VPN,更沒人敢問這事。他們不承認這是工作需要,雖然也不管大家是不是翻牆,如今選題卡得越來越緊了,與中國無關的一切話題都不讓說,但問題在於,與中國有沒有關係是領導說了算的,他們拍一個選題出來才不會在乎你是不是能翻牆查找相關資訊」。
大家互相幫忙吧,肯定有懂技術的同事。
「有是有,只能平時修電腦用,翻牆這種事大家都是你知我知,沒人會談論這個話題。你也不可能知道身邊哪個人是領導的心腹,哪個是打小報告的積極份子。沒錯翻牆無罪、是工作需要,但那是平時,萬一哪天你得罪了領導,卻又不能就事論事地批評你,翻牆這種小辮子就派上用場了」。
這,活得也太驚心動魄了吧。
「誰說不是呢,不止我們單位,整個社會都是如此。人們其實什麼都懂,心知肚明,但沒人告訴你,沒人肯和你交流那些你感興趣的事,雖然他們都感興趣。就整天這麼大眼瞪小眼的,裝模作樣的混日子」。
為什麼信任我呢?
「你是老外唄,哈哈,你不存在於能影響到我的任何一個利益鏈上」,她說。
——第五個片段——
「我真的很羨慕你們,能做到解構一個主題,如今這年頭太不容易了」,他說。
他是從網路媒體轉行到紙媒的,這一路徑與絕大多數同行相反。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他的回答很令人驚訝:「為了能思考。網路媒體以淺薄為宗旨,以扯淡為原則,根本容不下任何思考。我們這種歐洲派是追求深度的,完全受不了那些胡說八道。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紙媒相對好一些吧,能把話題挖深一些?
「我曾經也是這麼認為的。但現在終於明白了,我趕上的是網路媒體國家化,如今膚淺是中國所有媒體的生存之需,不管傳統還是網際網路,裝傻都是基本功。也就是說,沒多少人是真的傻,至少我周圍是如此,大家只是不說,領導的要求永遠第一位。當然,慢慢就變得真傻了,就像在井底呆上幾年的青蛙會變成灰色」。
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挖得越深死得越快。想太多是個臭毛病,是致命的癌瘤,不僅會讓領導發現你具有威脅性,開始琢磨怎麼能讓你變傻一點,並且還會引起周圍同事的嫉妒,出風頭在中國從來不是個好主意。」
領導喜歡淺薄的東西?
「他們不會這麼說。比如我上次送去的稿子,被斃了。原因既不是選題,也不是觀點,而是……幾位審稿人都說看不懂!他們還把我教訓了一頓,說我寫得東西太學術,應該寫老百姓能看懂的東西,要親民!老百姓能看懂還珠格格,你找瓊瑤去啊,雇我幹嘛?」
哈哈,是審稿人水平太低了吧。
「是啊,他們自己看不懂就覺得讀者看不懂。這是一貫的,不是我或某幾個人的遭遇。這就是為什麼你從外面看上去整個中文內容市場都是淺薄愚蠢的。因為不蠢的都死了」……
被迫裝傻。
「每次開選題會都是,要麼不做深度,要麼做了就預感會被斃,要麼就乾脆約專家寫篇稿子完事得了。但是如果只約稿不寫,績效又上不去。很尷尬。所以後來我跟另一個有譜的同事說,要不咱們就不做時政了好不,做點科技解解悶。」
專家寫的他們不挑毛病?
「基本不挑,作者的名字、知名度就是正確性指標啊,但文章裡也必需不能有犯忌的東西,當然,如今那些專家也寫不出什麼犯忌的東西了,都被折騰得非常老實了。就像我們這兒,原先有幾位蠻有腦子的,如今全傻掉了,或者說裝傻的本事爐火純青了。一種潛移默化的退化」。
市場生態也是問題。就像馮小剛說的垃圾觀眾,垃圾作品獲得了市場好評,點擊量傲人,你就很難辯駁說深度是有價值的。
「說實話,我回國這些年寫的東西加在一塊的價值都不如我們當年在英國留學時宿舍裡的一場侃大山,那是真的能思考的地方。我呆過的唯一能思考的地方。所以我說羨慕你們,至少你們還能不在乎市場,沒有傻逼審查員盯著,能根據自己的知識見識去寫自己想寫的東西」。
我們現在只能做到寫出來,嗯,你知道,我們沒資金,沒有貴刊那種頗具競爭力的稿酬。
「哈哈,我好像能平衡一點了。只是一點」,他說。
紙媒創新絕不能變成網媒的外挂。雖然網際網路時代有時代標誌性思維方式,保存水準和深度依舊是紙媒的責任。紙媒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變成奢侈品、藏品,將是高階層人士享用的東西,你們更應該有這個意識。
「是啊,我現在只能偷著練筆,做賊一樣」。
你覺得審查員所說的「親民」,是不是來自習近平的主張,所謂「走轉改」?和那個有關嗎?
「別,你知道,我不能說這個。I cannot,dude,let’s get off the topic」.
——第六個片段——
「今天我們發了個手抄名單要求清除餘毒共有兩百多人……從薄到孫、從國級到地方、從大佬到小秘,全都在列。要求清理網上所有有關的字眼」。
當年蘇聯秘密警察首腦內政部長貝利亞被撤職並受到處決,關於他的一切資料、那些正面描述他的條目,全部被編纂百科全書的機構刪除了,彷彿蘇聯的歷史上不存在這個人。
「邪門事兒越來越多,前些日子每人給發了一份列印文檔,你猜不到是什麼。是Steve Bannon的講話!還是中英雙語的,要大家深刻學習班農同志的思想。還說不要看外國媒體胡說八道……」
這個,好像不合邏輯。
「遍地都是不合邏輯的事。以前開會只有黨員參加,現在基本都是擴大會議,把非黨員也全拉進來,一起學習……風向非常詭異,你只能感覺到詭異,不敢說也說不清為什麼「。
」最近我們單位很紅很專的那群人報的選題也越來越有意思了,臉書那事鬧的,數據極權這種東西終於要名正言順出現在黨媒上了,真是太好笑了,讓一幫為極權叫好的孩子做一個關於極權的選題,這是有多荒謬」。
想必也做不到數字極權的深度。
「肯定的。我們這兒多數選題都是內容為導向,思維還停留在幾個世紀之前,有些甚至是十幾個世紀之前,一點不誇張。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就事論事,未來幾期依然就同一個選題就事論事,毫無新意。這種雜誌是沒人看的,可以白送你訂外賣時墊桌子用,但我們必需這麼做,否則就沒飯吃。我們就是納稅人養著的寵物,納稅人被迫養的」。
聽起來蠻清閑的。
「閑得快死了好吧。我現在60%的工作時間就是看外媒專欄,等下班。然後聽著領導叨念,什麼要進一步弘揚主旋律、要重點針對西方主流人群宣揚我們的價值觀……我們的價值觀就是閉著眼聽領導的指揮,你好意思宣揚嗎?」
哈哈,反美意識形態。
「你知道貿易戰最熱那幾天我們這兒的黨員們有多興奮嗎?他們和他們的領導一樣,巴不得打起來呢,這樣對操縱國民主義更有利,他們擬的文章標題跟毛左網站幾乎看不出區別了,糊了滿臉的雞血……可悲的是那群非黨員也跟著糊雞血,貿易戰對中國人權的好處是什麼?會有多大影響呢?毛兒影響都沒有,除了讓那些民族主義者的腎上腺素爆一下表」。
我以為你不會說這些。
「我不知道。遍地都是坑的時候你反而不怎麼害怕了,早晚都會栽進去,愛誰誰吧,這就是我現在的樣子。以前我們單位搞的自我批評僅僅限於口頭,現在要落實到筆下,每個人都要寫,要定時上交,要檢討自己今天有沒有不忠於黨的心思……萬一今後搞運動了呢,這些東西就是鐵證啊,自己證明自己有罪!……很有壓力,一個人要是不寫,其他人都寫了,那這個人就亞歷山大了,你懂的。非常可怕。我已經想換工作了」。
可以考慮外媒。
「沒戲。你以為外媒就自由了?今天我們在組織聽習的講話,我偷著刷推,結果發現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等大牌媒體的駐華記者也在看習的講話!哈哈哈,他們就是通過央視的習講話瞭解中國的嗎?這是有多傻!……他們一點用都沒有,對中國老百姓來說,他們只是把中國當成了選題,就像我們單位把美國當成選題那樣,沒任何區別。這些外媒什麼都解決不了,恐怕對解決問題也沒什麼興趣。北京在坐享封閉的紅利,而老百姓拿外媒當神仙,拿我們當傻逼。將來要是民主了?我們可能會被……你說,會嗎?」
我不知道。
来源:IYOUP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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