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7年3月28日訊】屁股後冒煙
在白銀公司運輸部汽車隊當汽車修理工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大概就在這裡和工人階級相結合了,沒有,也不敢有任何奢望。可是,工人師傅們不這樣看,他們對我們友善,客氣,甚至還有一定程度的尊重。一天,一位師傅,大概是要給我鼓鼓勁,很誠懇又有點兒神秘地對我說:「你們這些人以後都是屁股後冒煙兒的!」在那個年代,「屁股後冒煙」是指「當大官坐小車的人」。我當時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不無自嘲的說:「師傅,你這是想讓我做做夢,感覺好一點兒嗎?」他有點兒不高興,一臉嚴肅地說:「不信,你就等著瞧!」等著瞧的結果是,若干年後,師傅的話變成了現實,而錯的是我。我雖然沒有當官,但畢竟是屁股後面比別人早冒了幾年煙兒。當然了,現在很多人屁股後都在冒煙兒,如今屁股後冒不冒煙兒和當不當官兒已經沒有必然聯繫了。
幹革命就是你們的專業
雖然有工人師傅的友善和理解,但是被迫遠離自己專業的大學生們,內心深處時時都在想著專業對口,盼望有一天能幹回自己的專業,一展拳腳,哪怕是幹一些多少帶點兒技術含量的工作也好。雖然不能正正式式,明目張膽地提出要求,(否則,就會說你不安心本職工作,沒有長期扎根基層的革命決心。)但是,在適當的場合,時不時的就會不由自主地表達一下自己的願望。一次,機緣巧合,我有機會和公司第二把軍代表搭話,不失時機地我表達了想專業對口的願望,不成想,這位翟姓軍代表立刻變了臉,作色道:「什麼專業對口?幹革命就是你們的專業!」我無話可說。
老天爺是紙老虎
我們是芸芸眾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是,這位翟姓軍代表,還想把老天爺也納在他的麾下,命令老天爺也聽他的指揮,哪裡想得到,老天爺不是吃素的,結結實實地把這位軍代表戲耍了一遭,讓他在全公司職工面前丟盡了臉,成了全公司的笑柄。
一天,全公司在露天燈光球場開會,是那種戰前動員,戰後總結或表彰之類的會。初時,還風平浪靜,大家按廠礦,連排,班組坐在地面或水泥台階上,一邊讓勞做後的疲勞慢慢消散,一邊左耳進右耳出的聽著領導的講話。就在翟姓軍代表在台上慷慨激昂時,突然一陣狂風驟起,捲起球場裡的塵土和碎紙屑,在場內盤旋滾動。人群有些許不安,軍代表繼續他的演講。緊接著,烏雲壓上頭來,霎時間黑雲密佈,狂風大作,人們開始騷動,噪雜起來。軍代表極力安撫大夥:「大家不要亂動,這點兒風吹草動嚇不倒我們革命群眾,烏雲就會過去,光明就在前頭!」可是,烏雲不但沒有過去,反而越來越濃重,黑壓壓的蓋在頭頂上,狂風肆虐,吹得主席台上的遮雨棚上下顫動,噼啪亂響,哪兒還有一絲光明!隨後,豆大的雨點兒也砸了下來,人群亂了起來,大家開始規避。翟姓軍代表卻更加鬥志昂揚:「職工同志們,多少大風大浪我們都闖過來了,難道這一點兒風雨還能嚇倒我們革命群眾嗎?老天爺就是個紙老虎,它嚇不倒我們,我們不怕它!我們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去爭取最大的勝利!」軍代表的話音剛落,唰的一道刺眼的閃電,把個球場照得慘白一片,緊接著是一聲震耳的炸雷,轟的人心頭髮顫。狂風裹挾著暴雨,鋪天蓋地傾盆而下,霎時間橫掃了整個燈光球場,人群像炸了鍋一樣,紛紛作鳥獸散,「勝利的大會」變成了「風雨夜歸人」,只剩下公司的幾個領導,在主席台上陪著軍代表尷尬。雖然天天在講「人定勝天」,可是大家心裏都明白,誰都可以是紙老虎,唯獨不能把老天爺當紙老虎。職工大會無疾而終,翟姓軍代表卻給全公司留下了一段佳話,從此,「老天爺是紙老虎」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資。
材料堆
1978年科學大會以後,我被從冶金部白銀有色金屬公司調到中國科學院蘭州近代物理所,「專業對口」。近代物理所位於蘭州的中心地帶-盤旋路,中國科學院蘭州分院和其屬下的大部分研究所都分布在這一帶,還有蘭州大學,省委,省軍區等也都在周圍。近代物理所的主體項目,是「科學大會」後國家的重點項目之一,當時,從各個地區,單位,專業對口調入近物所的有上百號人。雖然是花了十年的時間只向前走了98公里(蘭州距離白銀98公里),雖然仍然是山窮水惡,仍然是污染嚴重,仍然是物資極度貧乏,我和大家一樣,還是歡欣雀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要把丟掉的十年盡快補回來。
來到近代物理所後,「摩拳擦掌」沒幾天,第一輪打擊就來了。剛剛專業對口調入所裡的人,基本上都被分到附屬科室,邊緣專業,更談不上和重點項目沾什麼邊兒了,理由是我們「缺少專業技能」。去找領導表達訴求,所黨委副書記對我說:「你不就是學材料堆的嗎?這個工作正適合你!」我所學的專業是「反應爐材料」,「堆材料」和「材料堆」兩個詞雖然字的組成成分一樣,只是排列上有一點兒小小的差別,可是它們表達的意思就差到天上地下去了。不懂行的人可能會產生口誤,懂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口誤的。不過還好,是說我學「材料堆」的,如果他說我是學「垃圾堆」的,那我無論幹什麼都是專業對口,因為,不管什麼東西最後都要變成垃圾。
不給漲工資
春天的信息一個接著一個。很快,又傳來要漲工資的好消息。白銀地區大學畢業生轉正後的工資是62.5元,這62.5元的工資一拿就是十年。兩個人用,這些錢還「綽綽有餘」,有了孩子後,就捉襟見肘了。白銀沒有牛奶可買,也沒有任何代用品,我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能把他養大,只好放在北京,請人照看。每月工資一發下,首先給小孩寄去50塊錢的生活費,剩下的75塊錢就是我們兩個人一個月的生活費。雖然是物資極度貧乏,花銷不大,可這75塊錢也還是太少了。每到月底,兩個人就得數鋼蹦兒過日子,有時真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個要漲工資的消息真像和煦的春風,吹得大家心頭暖洋洋的。可是,漲工資方案一下,和煦的春風一下子就變成了刺骨的寒風,吹得人透心涼!領導的決定是,給文革期間畢業,一畢業就分到所裡的大學生連升兩級工資,而我們這些剛剛專業對口歸隊,十年沒漲一次工資的人根本沒份兒!也就是說,除去他們自己應長的的一級外,再用我們的指標去給他們多長一級!百十來號人頓時群情激昂,憤怒無比,紛紛找各級領導講道理,討說法。可是領導們已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一句「我們只搞錦上添花,不搞雪中送碳!」就把人扔進了冰窟窿,沒有任何商討的餘地,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畢業十年後,我們還得繼續拿那62.5大毛的工資,也還得繼續過那種捉襟見肘,月底數鋼蹦的日子。至此,大家才猛醒:我們這些人已經淪為二等公民。
不讓去北京
有等公民也好,沒等公民也好,工作還得做,日子還的過,儘管內心充滿了屈辱。
「科學大會」一結束,許多人都開始準備考研究生。蘭州初試,北京複試,孩子爸都考得很好,超過了高能所的錄取標準,一心準備進京去高能所讀書。可是,左等右等,錄取通知書就是不來。四處打問,才慢慢知道些端倪:北京高能所不肯錄取,近物所也不肯放,只讓在近物所當研究生,理由是什麼?不知道,沒人告訴你!眼看著被錄取的考生紛紛打點行裝,興高采烈地奔赴新生活,孩子爸坐不住了,直奔京城,一探究竟。京城三個月,找了無數的人,諮詢了所有的有關單位,跑斷了腿,說破了嘴,就是沒有一個人告訴你,到底為什麼不能到高能所讀書。希望也如過山車,一會兒有了一點兒希望的小苗頭,一會兒又跌入深谷,把人折騰的要死要活。在蘭州等消息的我也是每天生活在焦慮之中,今天有了一點兒新希望,緊張壓抑的心情就能得到一些舒緩;明天,希望又破滅了,一下子又跌入萬丈深淵。每天就是這樣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的往復循環著,很是折磨人。
剛來近物所,我們被分配住在單身宿舍樓六樓,臨時隔開的一間小房間裡。六樓沒有上下水,沒有取暖。水只能從下面的樓層打上來,取暖則用煤火爐。這天,又停水了。整棟樓都沒有水,只有樓後面平地上的一個水管有水可取。平時從五樓,四樓,甚至是三樓取水用,雖然是覺得不方便,也感到吃力,但是還勉強能對付。這次全樓停水,奈何?左等右等,水就是不來,可是飯還得吃,臉還得洗,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平地挑水上六樓。我反覆問自己:「能行嗎?我能挑水走樓梯嗎?我能把水從底層挑到六樓嗎?」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挑水吃什麼,用什麼?我無可選擇,無路可走,只好背水一戰,去一樓平地上挑水。人的潛力和生命力的強大,有時都能把自己嚇一跳。我挑起兩桶水上樓,扁擔前短後長,水桶前高後低,走起來搖搖晃晃,磕磕絆絆,在樓梯上像耍特技一般。我提心吊膽,一步三晃的往六樓蹭。正是午休時間,樓梯上,人來人往,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很淡定,沒有一個人對我的「猴戲」感興趣。一位同系,比我們高一屆的男生,走過我的身旁時,問候了一句:「往六樓挑水啊?」,精神上支持了我一把。就這樣,我前傾後仰,左搖右晃,走走停停,步步為營,潑潑灑灑,稀裡嘩啦,總算蹭到了六樓,弄了點兒水回家。
拖著發軟的雙腿,按著怦怦亂跳的心臟,懷著滿腹的絕望,大口地喘著氣,磨蹭到六樓的陽台上。雨後初晴,天上同時出現了霓和虹,雙虹的出現本是吉祥,幸福的象徵,可是北京傳來的消息,又一次把我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十年的茹苦含辛,堅忍不拔,十年的期盼,孜孜不倦,十年的苦和痛,最後換來的是什麼?是二等公民,是處處設卡,是無路可走,是漆黑一片!站在六樓的陽台上,看看欲晴還暗的天空,再看看樓下熙熙攘攘的芸芸眾生,生有何歡?死亦何苦?就這樣一步跨出去,一切也就都結束了。
北京的抗爭終於鎩羽而歸。這天蘭州暴雨,我騎自行車去火車站接他,天上暴雨狂瀉,地上激流洶湧,高筒雨鞋裡灌滿了雨水,身上的雨衣也只剩下了象徵意義。他人瘦了一大圈,剃了個小平頭,有點兒讓人認不出來了。回到六樓的小窩,兩人相對無言。想想這些年的苦,想想來到近物所後所受的屈辱,再想想這三個月的無望抗爭和前途的一片漆黑,我難忍心中的悲苦,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不給提職
北京不讓去,在近物所當了所長的研究生,可沒成想,惡夢還沒有過去。所長共有五個研究生,大家一起上課,一起做實驗,一起寫論文。儘管孩子爸的智商,能力和努力都在平均水平以上,考試和做實驗都走在前面,可是每次發表論文,他的名字總是墊底。所裡開始評職稱,我因為工作「有成績」,被評上了助理研究員,孩子爸卻不能評上助理研究員的中級職稱,說是因為在讀書,「對所裡沒有貢獻」。畢業十年後,還得繼續當他十年一貫制的「技術員」。這就是現實,無關你的能力,無關你的努力,無關你的成績。
畢業到白銀後,孩子爸被分配到運輸部當鐵路養路工,每天在光禿荒涼的礦山工區露天作業,「砸洋鎬」。冬天寒風刺骨,夏日毒日暴晒,沒有一棵樹可以遮陰,沒有一堵牆可以擋風,工休時也只能待在在寒風裡,暴晒下,無處躲,無處藏。脊背上晒爆了皮,痒得實在難受,就找塊大石頭,把脊背貼上去,死命蹭兩下。因為勞動強度大,伙食定量是特等二級,一個月52斤,只比特等一級的爐前工伙食定量少了2斤。早上就是再吃不下去,也必須得硬塞下三個饅頭,可就是這樣,沒到中午肚子就又餓得咕咕亂叫了。砸完一上午的洋鎬,匆匆安撫下飢腸轆轆的胃,找根扁擔,躺在上面就能睡著。
為了減輕養路工的繁重體力勞動,孩子爸領著一群基本沒受過什麼教育的養路工搞「養路機械化」,設計,製造了「搗固機」,「扒渣機」,「液壓軌縫調整器」,刨道岔用的」龍門刨」等一系列機械產品,大大減輕了工人們的勞動強度。生活上,支援經濟上有困難的職工,幫助工人學文化,給他們理髮...他的努力,他的拼博,他所取得的成績,得到了各級領導和工人師傅的認可,被評為知識份子標兵,到全公司大會上去講用。
曾經的知識份子標兵,仍是一如既往的努力,仍是不顧一切的拚命,怎麼到了近物所就變了味兒了?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沒有一個人告訴你,只是折騰你,讓你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不讓出國
不久,從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傳來可以申請自費出國留學的消息,我們又看到了一線光亮。
從收集美國各高校的資料開始,選學校,寫申請,找導師寫推薦信,準備各種材料,找財政擔保...忙了好一陣子,終於發出了一批申請信。沒多久,就有了回音。美國範德比爾特大學寄來了錄取通知書,助研待遇的確認和辦簽證用的IAP-66表。於是,附上有關資料,正式向所裡提出申請,請求批准自費出國留學。申請遞上去後,等了一段時間,沒有回音,再等一段時間,還是沒有動靜。去有關部門查詢結果,說不知道;找有關領導詢問進展,顧左右而言它。怎麼回事?推薦信是所長寫的,所長是研究生導師,又是所黨委委員,既然推薦信都寫了,應該說原則上已同意自費出國留學了,為什麼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傷透腦筋!就這樣,左等右等,左拖右拖,拖過了報到的期限,只好給範德比爾特大學的導師寫去一封道歉信,說由於特殊原因不能按時入學。
第二年,再一次申請自費出國留學,這次是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發來錄取通知,助研職位和辦簽證用的I-20表。再一次向所裡遞上自費出國留學申請。還是所長,黨委委員兼導師的楊教授寫的推薦信,還是石沉大海,還是杳無音信,還是顧左右而言它,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百思不得其解!這期間我到南京去開了一個專業會議,回來這天,孩子爸到火車站接我。一下火車,就看到他臉色不對,滿臉烏雲,情緒極壞。心想,我剛開完會回來,又沒惹你,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回到家裡,他才慢慢道出緣由:就在我在南京開會期間,他繼續四處打聽,始終不得要領。一位在外事辦公室工作的同事,實在看不過去,私下偷偷告訴他:「你別白費勁了,所裡不會放你走的。其他你就不要問了,我只能跟你說這些。」他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五黃六月的大夏天,全身冷得發抖,牙齒咬的嘎嘣嘎嘣響。回到燈黑灶冷的家,他無心吃飯,覺也睡不著,就騎車去所集體宿舍,找那幾個單身研究生打牌消愁。沒了希望也就沒了約束,為了多消磨一些時間,為了更長時間的麻醉自己,暫時忘卻痛苦,這牌一打就沒點兒了。你的神經要麻痺,別人的神經還正常,眼看清晨兩三點了,那幾個人就嚷嚷著要睡覺。他下樓一看,院門已落下了大鎖,無奈,叫來牌友幫他脫困。自己先爬上一人多高的院牆,再讓那個最高最壯的研究生把自行車托過頭頂遞給他,然後轉過身,慢慢把自行車順到地面,再跳下院牆。三折騰兩折騰就把宿舍管理員折騰來了,先是認為進了賊人,手裡拖著個大棒子,再一看是這幾個小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免不了一通好訓!
騎行在昏暗的,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被麻痺的神經慢慢甦醒過來,幾年來的挫折和屈辱,一幕幕如狂潮般襲來,排山倒海,衝擊著胸口,憋悶的喘不過氣來。該漲的工資不給漲;該提的職稱不給提;考上了高能所的研究生又不讓去上;想老老實實的在所裡當研究生,又處處擠兌你;拿到了國外大學的錄取通知,又偏攔著不讓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到底要怎樣?給個明白話行嗎?那種無助,那種痛,那種悲憤,無以言表,真恨不得把自己一頭撞死!
哀大莫過於心死,從此,每天騎行在上班的人流中,看著前麵人自行車的後輪,不知今夕何夕,今日何往。
艱難度日
日子難過天天過,苦痛難忍時時忍。
不久,我們搬到火車站附近新建的職工家屬宿舍。
住在四樓,緊挨著東站旅館的鍋爐房。鍋爐房的鼓風機常年日夜轟鳴,門窗緊閉仍然是震耳欲聾。鍋爐房大煙筒飄落的煤灰鋪天蓋地,陽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黑灰,誰家的門窗都不敢打開,陽臺也成了擺設。職工們忍無可忍,不斷反映,要求領導解決雜訊和煤灰污染的問題。左拖右拖,最後所裡還是請了專業人員來測雜訊,測出的結果遠遠超過了使人產生耳痛的聲壓級界限-三級雜訊的120分貝。嚴重的雜訊污染可影響人的神經系統,使人急躁、易怒,甚至神經衰弱;亦有害於人的心血管系統,增加患高血壓機率;還會損害視力,使人的視力減弱;損害聽力,甚至使人喪失聽力...可是,測量歸測量,超標歸超標,卻沒有人來解決問題,刺耳的雜訊一如既往沒日沒夜地肆意咆哮,黑煤灰繼續一年四季隨意飄灑,再怎麼反映也沒有回音了,大家繼續在焦躁煩悶中度日。
扛自行車上下樓是每天必修的功課,每天下班時扛車上到自己的樓層,在本已十分窄巴的蝸居裡再佔去一大塊地盤兒,明天上班時再扛車下來。無論你是身強體健還是老弱病殘,虎背熊腰還是弱不禁風,都得整裝上陣,沒有例外。如果想偷懶兒,或者忘記了,把車停放在樓下,第二天一早,自行車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治安問題嚴重的時候,所裡要求每個門洞每天必須留一位職工坐在各自的門洞口守望,以防賊人破門偷盜。
用水仍然是大問題,家裡常常斷水或只有涓涓細流,因此,家家備有水缸。要洗衣服就有點兒難度了,髒衣服攢的差不多了,就要半夜時不時的起床查看,是否有水來了,若來了水,就趕快叫醒另一位,兩人七手八腳的把洗衣機接上上下水,開動起來,迷糊著睜不開的眼睛,半醒不醒地,轟轟隆隆地折騰一陣子,等到睡意全無,完全清醒後,衣服也洗得差不多了。因為要時時注意水是否來了,睡覺就特別警醒,有時,一位半夜起來上廁所,另一位會錯認為是水來了,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急急火火地去洗衣服,一回頭,見那位正從廁所裡出來,只好懊喪地再回去睡覺。
站前驚魂
這天,晚飯後正在家裡看電視,突然間,一聲巨響,驚天動地,震得家裡的玻璃窗子亂抖。怎麼了?是地震?或者是什麼地方在放炮?都不對!如果是地震,為什麼其他東西都沒搖晃?要說是放炮,這聲音也太大了點兒!滿腹狐疑,到外面轉一遭,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問問鄰居,也都不知所以,疑疑惑惑地過了一夜。第二天上班後才知道,頭天晚上有人在火車站前,引爆身上的炸藥,把自己炸死了。據看到的人說,現場極為慘烈,炸碎的肉飛得到處都是,掛在站前的燈柱上,花圃的圍欄上...是什麼人這麼決絕,家中巨變?身患絕症?上訪失敗?人們感慨著,嘆息著,猜測著,不解著。不管什麼原因,我卻理解他心中的痛,知道他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人到了某種境地,身心俱疲,那種絕望,那種疼真正是忍無可忍,的確生不如死。這個心灰意冷,無路可走的人卻是個善良的好人,引爆前,他特地招呼周圍玩耍的孩子們遠離他,確認不會傷及他人後,才引爆炸藥,把自己炸死。是誰?是什麼把他逼上了絕路?
離開傷心之地
經過六年的磨難,屈辱和忍耐,終於等到了中國科學院廣州電子所的調令。所領導開會討論要不要放人,因為有助研以上職稱的人如果要調離,必須經過黨委同意,而討論的對象是我。孩子爸雖然是研究生畢業,拿到了碩士學位,可還在當他已當了16年的技術員,沒有中級職稱,沒有資格勞駕黨委討論審批。我呢,好也沒好到工作離不開我的程度,壞也沒壞到遭領導憎惡的地步,所以得以通過。到人事處去辦調離手續,平時滿臉嚴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事處長,今天臉上反倒有了些暖意。頗為關切地對我說:「為什麼一定要調離近物所呢?在所裡干不是挺好的嗎?」我說:」理由很簡單,我們愛近物所,可是近物所不愛我們。」要是在平時,他肯定會立馬翻臉,狠狠批你一頓。這次太陽卻從西邊出來了,他不但沒發飆,反而溫和地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近物所還是挺重視你們的。」
人要走了,大環境反倒友好起來,看到的笑臉也多了。不少人前來詢問怎麼辦成調動的,還有哪些單位要人等等。室支部書記也主動來關心我,並教我說,不要悄沒聲兒地就走了,要到各個課題組和有關單位去和領導,同事們話別...託運傢俱那天,兩個人所在的室來了不少人幫忙,後勤處處長也破例讓我們用隔壁空置的一套房間打包。大家在隔壁空房和樓前的空地上拉開架式,只半天時間,所有的傢俱都打包完畢,運到火車站託運。有人幫忙歸有人幫忙,自己還是累到了幾近虛脫。從火車站回來,把自己扔到地上的塑料泡沫堆裡,就再也不想動了。
離開蘭州這天,除了同學,朋友外,兩個室又有不少同事到火車站來送行。更出乎意料的是,孩子爸所在室的副室主任也來了,而且因為臨近中秋節,他還特意買了一盒月餅送給我們,祝我們中秋快樂,一路順風。火車臨開時,這位副室主任還再三叮嚀,讓我們到了廣州後,一定多方努力,替他在廣州尋找適合他的職位。
火車緩緩啟動,望著越來越小,揮手送行的人群和那漸漸遠去的蘭州,六年的近物所噩夢終於結束了!
十三年後再訪近物所,老所長已駕鶴西去,當年的同齡人被提拔成了各級領導。副所長請吃飯,有關人士作陪;外事主管陪同參觀那個我們曾無緣參加的近物所的重點工程;小范圍見面會,熱情諮詢;各方人士紛至沓來,歡聲笑語...想起那曾經的六年夢魘,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責任編輯:夏紀 来源:華夏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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