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勝天?毛中國「移河造田」後遺症

作者:熊飛駿 發表:2011-07-0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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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啟蒙教育正值文化大革命後期,也是全國大興「移河造田」工程的時期。

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國人尤其是農民的後代因為肚子很難吃飽的緣故,「記憶力」普通早熟。本人對四歲以後親歷親見的舊事基本上能夠如數家珍,因此整個七十年代的社會現實依舊曆歷在目。

毛中國的水利工程不僅僅是修水庫挖渠道建水電站,還有形形色色的「移河造田」工程。

七十年代修建大型水庫的高潮已過,「移河造田」成為那個時代的「水利主旋律」。

本人印象最深的是「移河造田」場景。

一條自然河流的走向通常是由彎彎曲曲的河道、寬闊的河床、深潭和河灣組成。

對於那些非主航道的多數自然河流來說,彎彎曲曲的河道雖然在迅期容易造成泄洪不暢,但卻能方便灌溉更多的農田。

中國是一個水流資源匱乏的國家,旱災造成的破壞比水災更嚴重。對於一個嚴重依賴灌溉的農業國來說,河道的適度彎曲顯然利大於弊。

寬闊的河床雖然侵佔了農田面積,但在汛期能儲蓄更多的水量,減少對長江等主河道的防洪壓力。河床儲積的大量河沙則是取之不盡的寶貴建築材料。

深潭與河灣則長年儲蓄大量的河水,是河流兩岸農田旱季灌溉的生命水源。

所以多數自然河流是不能盲目「裁彎取直」的。

可七十年代大規模的「移河造田」工程主要是「裁彎取直」?

對自然河流的「裁彎取直」雖然能把河床改造成「農田」,但卻減少了河道的流域面積,消滅了方便旱季農田灌溉的深潭、河灣,大大削減了自然河流的抗旱功能。對於一個嚴重依賴灌溉的農業國來說,後遺症是災難性的。

就是那些改造成「農田」的河床,後來證明也是得不償失的。大面積河床消失後,建築急需的大量河沙也隨之消失。「改革開放」中國步入城市建設高潮時,對河沙的需求成對數增長。如果七十年代那些自然河流沒有「裁彎取直」,河沙應該能保證城市建設的大部分需求。近十年房地產建設證明,一條河床所儲河沙的價值遠遠大於把這段河床改造成農田的收益。不少倖免於七十年代「移河造田」工程的自然河流,河床儲積的河沙就使不少附近的村民致富。

至於「移河造田」對河流兩岸的生態造成的破壞更是災難性和不可逆的,尤其是河流淡水魚資源損失驚人。自然河流的深潭河灣是河流淡水魚的「家園」,這些「家園」在「移河造田」工程中幾乎全部消失,河流淡水魚資源也隨之不可逆消失。

所以「裁彎取直」的「移河造田」工程大大削弱了自然河流的蓄洪抗旱功能,總體後果是弊大於利。

近二十年百年未遇的旱災和長江大洪水,七十年代致力於「裁彎取直」的「移河造田」工程應該難辭其咎。可多數國民卻認為是「改革開放」中國沒有像毛中國那樣大興水利造成的?

「歷史真相」有時很害羞,在相當長時期內對多數人「猶抱琵琶半遮面」,甚至於展示相反的「假象」。

西方文明發達國家的水利設施比我們先進得多,可有哪個國家對大量非主航道自然河流「裁彎取直」的?

一個也沒有!

可七十年代「移河造田」工程的主要目標居然是「裁彎取直」?

為什麼多選擇弊大於利的「裁彎取直」呢?

一樣是官僚專制體制下「假、大、空」形式主義結出的苦果。

當把一條彎彎曲曲的自然河流「裁彎取直」後,一條「直直的河道」和成片的「新造農田」造成的「美觀一致」視覺效應遠遠大於自然河流本身。

在一個高呼「人定勝天」的「不講科學」年代,視覺上的「美觀一致」是壓倒一切的,也是最能體現「政績」的官場手段。

…………

故鄉村頭的那條河流是流經本鄉鎮的最大一條河流,在七十年代初期有大片明亮的沙灘和很多魚兒跳躍的河灣深潭。在那個多數人長年吃不飽飯的艱難歲月,每逢家裡來了客人,沒錢沒票買肉食,我們小孩就去深潭裡扎幾個猛子,多半能摸到幾條活蹦亂跳的鮮魚,端上餐桌後也能在客人面前勉強遮掩不體面的飢寒。

童年的我曾在一個盛夏的午後一人去河灣裡戲水,向前扑騰時不經意落入了沒過頭頂的深潭。我一人在深潭裡掙扎跳躍,最後居然跳到了淺水處,揀回到一條命。我自此相信上天確然在冥冥之中保佑每一個生靈。

可這條河流在1976年被「裁彎取直」「移河造田」了。

「裁彎取直」後的故鄉河流沒有魚可捉,沒有小孩玩耍的沙灘;也沒有可供夏天游泳戲水的河灣深潭;只有少量供「電瓶捕魚者」「電擊」的小魚小蝦。

直直的河道在雨季到來時波濤洶湧,因為沒有河床的緩衝與河灣深潭的蓄能,對河岸的衝擊力很大。西側的鄉村公路在改河前一直沒有潰決過;可在「改河」後居然被汛期河水衝斷過N次。

到了農作物急需灌溉的旱季,抽水機又很難從河道裡抽出水來。

童年的我不但親眼見證了整個家鄉河流的「移河造田」工程,還在工地上親自鏟了幾天土。

那一年的冬天,我們家不足15平方米的堂屋住進了10名外鄉來的民工,晚上把稻草鋪在地上,每人攤開各自的鋪蓋睡覺,白天則捲起鋪蓋收攏稻草騰出空地坐下吃飯。

每個民工每餐的伙食定量是一個用大木頭蒸籠蒸熟的飯缽,一半是稻米一半是紅苕。沒有菜沒有油,少數幾個有幹部背景的特權民工自帶了少量咸菜。在體力勞動繁重衣不弊體的嚴寒冬天,在沒有菜沒有油的情況下,那樣的飯缽一個民工能吃好幾個,所以絕大多數民工都吃不飽。

今天再好的紅苕我也一口不吃,可童年歲月紅苕在我眼中可是美味佳餚,白米飯則可望不可及。每逢民工開飯的時間,我就湊在他們身前轉悠,碰上好心人能從口裡省下一小塊紅苕遞到我手心。每逢此刻,我就像中了大彩似的捧著紅苕躲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偷偷享受。千萬不能讓父母看到,否則會挨打的;也不能讓兄弟姐妹和村裡其餘小孩看到,否則會去父母那裡告狀或被搶走。

所以我們小孩那時一到冬季就像「過節」一樣,熱切盼望有外來民工住到自己家裡,住進來的人越多越好,那樣被施舍小塊紅苕的機會也就多一些。

冬天天亮得晚,山村六點半依舊繁星滿天,可工地每天早上四點半就吹響了起床號,五點鐘每個民工都得準時趕到工地幹活。遲到者要受到無法忍受的體罰和羞辱。

因為離工地較近的緣故,我們小孩經常去工地玩耍,經常看到體罰羞辱遲到者或得罪了領導民工的場景。

我的老家七十年代的冬天特別寒冷,河面上都結上了厚厚的冰,小孩不但可以在河面滑冰,還可以玩賽板車遊戲。

嚴冬對民工最經常的處罰是選擇一個冰層較厚的河面,命令遲到者自已用石頭砸開冰層,然後脫下鞋子光腳站到冰水裡。通常一站就是兩個小時以上。

一個飢腸漉漉衣不弊體的血肉之軀於北風呼嘯的嚴寒冬天光足在冰河裡連續站上兩個小時以上是什麼滋味?想像不出來的可在冬天親自體驗一下,注意要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

養尊處優的年輕毛左如果享受上面的「幸福生活」,多數應該挺不過去。

可那時被處罰的民工多數居然還挺過來了?

少數挺不過來者自然加上了一條罪名:「罪有應得!」

光足站完冰河還不算完,處罰者在結束肉體折磨後,每人脖子上還要掛上一塊寫上自己姓名並打上紅叉(毛中國被槍斃的代號)的木板去工地上遊行,邊走邊高呼臭罵自己的口號:

「我叫***,大家莫學我一樣,我遲到了,我是大壞人,是烏龜王八蛋!」

…………

童年的我親自去改河工地上鏟過幾天土並非白日說夢。

家鄉的河流花了整整三個冬天才改造完工。1976年冬天我剛滿十一歲,在村辦中學(文革後期各村都開設初中,少數還有高中)讀初一。

那時的山區初中生很少坐在教育裡上課,多數時間都是去田間支農或上山砍柴。

像「移河造田」這樣的「政治工程」,我們初中生自然要參與其中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我們班學生在改河工地上結結實實地勞動了一週,派給我的工作是用鐵鍬往板車裡鏟土,年級大個子高的同學則負責拉板車。

我們和成年民工唯一的區別是沒有享受「光足站冰河」的處罰。

…………

「黑五類」尤其是右派知識份子在水利工地的人身安全和尊嚴則無任何保障。

被派去挖河道的民工多是六十歲以下的壯年,可在臘月初的某一天,我們村居然住進了三個七十或八十多歲的老太婆?三人白髮蒼蒼,柱著拐棍,小腳走路一蹶一拐,一陣風就能把她們刮走。可三人居然被工作組抓來挖河道?因為她們的家庭成分高,一個是地主婆,兩個是右派臭老九……

這三個老太婆後來在工地上是死是活我就沒有留意到。童年的我是在「唸唸不忘階級鬥爭」的宣教環境下長大的,對三個連路都走不穩的老太婆不但沒絲毫同情心,相反當成「階級敵人」滿腔仇恨,幼小的心靈不但不在意她們的死活;還恨不能親手把三人打死。

住在我們家的還有兩個地主崽子,一對年輕兄妹。我極端憎恨那個小夥,經常無緣無故地惡言咒罵他,就因為他是地主出身。但我卻特別喜歡地主小夥的妹妹,因為她長得特別漂亮性格也特溫順,從小就有點「好色」的我就因此犯了「階級立場不堅定」的錯誤,時不時就湊到漂亮妹妹身邊要她講故事,她也基本上有求必應。

可漂亮妹妹有天差一點死了?

有一天,地主小夥不知啥緣故與負責為民工燒飯的「伙夫頭」發生了口角。那年月的水利工地伙夫是最令人羨慕的差事,不但工作輕鬆能吃飽飯,還能避免風寒侵襲,所以都是出身過硬和領導有關係的特權民工充任。地主小夥得罪了有特權背景的伙夫頭可不是好玩的!儘管伙夫頭五十來歲,地主小夥才十七八歲,論氣力後者可把前者抓起來扔出去,可結果卻是伙夫老頭衝上前去重重煽了地主小夥幾個耳光,小夥卻不敢回擊一下。

漂亮妹妹看到哥哥被打得暈頭轉向,就走上前把哥哥拉開,導致伙夫頭揮出的的下一掌落了空。伙夫頭惱羞成怒,重重一掌打在漂亮妹妹的臉上,然後污言穢語謾罵漂亮妹妹的隱私處……

伙夫頭和漂亮妹妹同村同宗,在輩份上是漂亮妹妹的叔叔,就像鄧玉嬌事件中的強姦未遂犯鄧貴大是被強暴者的叔叔一樣。

漂亮妹妹哭了個喉哽氣咽,然後一頭撞在牆上昏死過去。

看到漂亮姑娘倒在血泊中,我幼小的心靈也壓不下湧上來的一口惡氣,暗下決心要給伙夫頭一點顏色看看。

伙夫頭每天晚飯後都要去村旁山坡上的柴堆上拿柴夥。第二天晚上,我邀了幾個出身好的小夥伴,每人準備好一根棍棒埋伏在柴堆後面。等伙夫頭走近時,我們一湧而上,棍棒雨點般地落在他頭上。

伙夫頭像殺豬一樣嚎叫起來,隨後也昏死過去。我們把預先準備好的一袋豬糞潑在他身上,然後一溜煙躲到附近的樹林裡去了……

紅五類的後代居然為了給一個地主姑娘出氣暴力襲擊另一個紅五類(伙夫頭是八代貧農,屬紅五類出身)?可見階級立場在美色面前是何等不堪一擊。奇怪的是事後我們不但不後悔,還當成英雄事跡到處宣揚,招來不少小夥伴的高度羨慕。

…………

第二年夏天,「伙夫頭」因為在本村強姦同姓同宗的幼女被另一個貧下中農告發,戴上手銬鋃鐺進了監獄,老婆拋下四個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個走村串戶的貨郎私奔了,直到三十五年後的今天仍無人知道她的下落。

四個孩子自此成了孤兒。

伙夫頭在監獄裡呆了七年才出來,第二年就得癌症死了。



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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