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過釣魚執法的司機在上海寶山區政府門前討說法
自10月26日,浦東新區區長向公眾道歉之後,上海釣魚事件由初期的真相探尋,進入了後孫中界時代的維權階段。許多有過被鉤經歷的司機到政府部門門口討說法,與此同時,整治黑車的行動還在繼續,原來以為退出江湖的鉤子被司機懷疑還在"上班"。上海釣魚執法引發的風波,還未平息。
8個漢子扯著十幾米長的橫幅,在上海友誼支路上走著:"釣魚執法眾多名被罰司機向政府討說法"。這是上海今年最冷的一天,六級以上的強風,刮得法國梧桐嘩嘩地響,如山的烏雲奔過寶山的上空,陽光時有時無,8個人都凍得縮著脖子,他們的身後,司機們抄手縮脖尾隨而來,人群一直延伸至密山路5號,寶山區政府大門前。
早晨9時起,一輛又一輛大眼睛的QQ車,就相繼開到區政府,也有人步行而來,男女老少,鬧哄哄的,很快就有近百人的樣子。警察如臨大敵,數輛警車相繼趕來。10點多,一輛普桑送來一條橫幅。司機們一哄而上,堵到大門口,準備把橫幅展開,表達自己的主張。
橫幅還沒有打開,警察們就圍了過來,雙方糾纏在一起,圍繞著橫幅展開了爭奪戰,橫幅的一側,終於被拉開,對著區政府大樓,現出"討說法"幾個大字。混亂中,院內的警車上,開始播放維持機關秩序的規定。在威嚴的廣播聲中,人群有了怯意,而橫幅終於沒有被奪走。"走啊,到人民廣場去。"人群在一個黃衣人的帶領下,走上了友誼支路,準備坐車去市區。
當他們走到友誼路口時,數輛警車追來,更多的警察從政府大院跑了過來,高大威猛的寶山特警一擁而上,一片混亂中,橫幅被奪走,一男子被帶上警車......這是2009年11月2日的上海寶山區,上海釣魚事件真相大白後,在民眾間激起的維權聲浪,在這裡引發了一場事件。
被鉤者討說法
這場由群眾自發、有關部門被動回應的維權行為,發端於孫中界事件發生地原南匯區,而迅速瀰漫至閔行、奉賢、寶山等地。
早在浦東新區就孫中界事件舉行新聞發布會的當天,在原南匯區遭遇釣魚執法的侯樹中,就跑到發布會外,高舉標語喊冤:"我被倒鉤冤冤冤,討還說法難更難。熱烈歡迎調查組,明察秋毫辨事端。"
而討說法的高潮來自第二天,10月27日,近百名群眾,從上午起,就開始圍困原南匯區城市交通執法大隊。人群一度進入執法大隊大樓,緊急趕來的警察組成幾層人牆,有媒體稱,當天警察使用了催淚瓦斯,一名青年被抓,至天黑時放出。
10月28日,當群眾再次趕來時,發現牆上貼著告知書:針對近期部分曾被原南匯區城市交通執法大隊因非法運營而處罰的當事人對原處理情況提出異議,新區有關部門將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集中開展信訪接待工作。時間:10月28日-11月3日。地點:人民東路3253號信訪辦。當天,就有700多人登記。
而閔行區,則是在10月29日開始登記。上午11點,張軍在代理人郝勁松及記者的陪同下,來到閔行交管部門領取罰款。他一下車,就發現已聚集了近百人,有人喊著:"張軍,你是我們的驕傲。"在張軍走出交委大樓時,又被群眾像歡送英雄般簇擁著。也有人喊:"你拿到錢了,我們怎麼辦?"
而奉賢區的登記活動,是從一份傳單開始的。同在29日,南橋一帶的司機,大多看到了傳單:南匯、閔行正在辦理被釣魚執法車主登記。希望大家客觀冷靜,有秩序地去登記,積極理性地和奉賢區交通執法大隊交涉洽談。
傳單上約定的時間,為10月30日上午9點,當天8點剛過,滬杭公路2181號的奉賢區交通執法大隊門前,就陸續有人來到,很快警察趕來,排隊的人拖了幾十米。與南匯的激烈抗爭相比,奉賢平靜很多。但也不乏情緒激烈者。57歲的劉生榮站在高坡上,臉色發白:"你們用卑鄙的手段對付我,比黑幫還要黑。"
寶山區的登記時間,也在同一天。在友誼路的信訪接待室裡,工作人員拿出登記表,讓司機自由填寫,這一天,大概有100多人前往登記。一個河南老頭,在區政府門前高聲叫罵。他的車被鉤後,老婆也跑了。
釣魚執法的歷史積賬
在各區進行的登記中,車輛限於2006年以後被鉤的。由於執法部門的保密,登記的實際車輛數一直未能確認。儘管如此,被鉤群體的龐大,還是讓人驚訝。
在各登記地點,排隊者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聽到消息趕來的,有路過看到的;有黑車司機,有無辜市民;有幸運只被鉤一次的,有據說被連鉤23次的;有本月被鉤的,也有10年前被鉤的;有普通牌照的,也有個體出租車上海X牌照的。
關於2006年的界限問題,知情者稱,2005年以前抓車,是由上海市統一歸口管理。2005年12月起,上海各區陸續撤陸管所、汽修所、客運稽查中隊,建城市交通運輸管理署和城市交通行政執法大隊,抓車由各區負責。
據上海媒體披露,2006年上海查處黑車2.2萬輛(次),2007年和2008年前10個月,分別查處2.5萬和1.8萬輛(次),2009年 1-9月,查處1.7萬輛次。僅上述不完全統計,上海2006年至2009年,查處黑車已突破8萬輛(次),其經濟收入在8億元以上。
而在經濟利益至上的執法思維之下,日益激烈的社會矛盾,以各種極端形式表現出來:2008年奉賢頭橋鉤子命案;2005年,奉賢塘外鎮的郭寶妹,因為遭遇倒鉤,喝藥死在奉賢交通部門;同年,金山區一司機在抓車行動中,落水身亡......而更多的矛盾,則暗流湧動。
被鉤的陝西人江濤,狀告寶山區城市交通執法大隊的官司,10月15日開庭,一個法官說,一週內有結果,而一週後,通知他,要等3個月。10月26 日,他聽到孫中界事件結果已出來了,對法官說,"人家孫中界沒開庭,行政結果就出來了,我的為什麼沒有結果呢?"法官說:"你的情況與浦東的不一樣,不要與人家比。"
在原南匯區航頭鎮,很多人為司機"4038"(他的車牌號最末幾個數字是4038)的遭遇不平。他先後被鉤15次,而南匯區罰款狠,第一次罰1萬,第2次 2萬,第三次3萬,現在"4038"每次被抓,罰款金額一個頂三個,他感覺自己被鉤子死死盯住了。司機們說,"4038"已快被搞得家破人亡了,假如他是外地人,早就和鉤子同歸於盡了。 "一般鉤了3次,你就放他一條生路吧,讓他有碗飯吃。"他們說。
奉賢區的劉生榮說:我承認我開過黑車,但我沒辦法。我今年57歲,這個年紀,工廠裡是不要的,老婆常年有病,兩個孩子智力不太好,土地又被徵用,沒有工資來源,就開小車。"他們放了鉤,鉤了放,就是看中你的1萬元錢。"
2005年到2006年,劉生榮被鉤5次,錢都是借的。最後一次,他哭著求他們,我已經被抓5次了。他們說你的哭是假的。劉生榮說:"假不假,你摸摸我的體溫。"當時他的血壓不正常,體溫下降,臉都白了。
鉤子又"上班"了
"我沒有去登記,從來不相信這些。登記了,錢能要回來嗎?"對於登記,上海各郊區的黑車司機及無辜市民,大多感到解氣,但也有一些人根本不相信。
"鉤子已經下崗了。"10月31日,奉賢南橋正環路的司機張陽(化名)說。在8年的開車生涯中,他是附近為數不多的倖免者。他開玩笑說:"8年抗戰,終於勝利了。"旁邊有人起鬨:"你可以到其他碼頭,傳授先進經驗了。"
"沒想到黑車有一天也能翻身。"在正環路以東,南橋汽車站的一名前黑車司機小曹說。2007年至2008年,他曾經5次被抓,至今他的福萊爾還停在嘉定。兩天前,他先去奉賢、南匯登記,一天前,又去了嘉定、寶山。
小曹接受電視臺的採訪,出語激憤:"我們要求向市民道歉,還我們一個公道,把錢退給我們。"很多黑車司機圍著他,把他稱為代言人。這是上午11點。晚上7點左右,他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警告他:"你的話說得太多了,小心點,不要斷了人家的財路。"
在這場風波中,鉤子並沒有走遠。
此前,郝勁松發函向上海市公安局舉報釣魚執法犯罪團夥:數量眾多的鉤子與上海各區交通執法人員相互勾結,用虛構事實的方法栽贓陷害大量車主,騙取公私財物,已涉嫌詐騙罪。上海市公安局應當組成專案組進行調查。
當天下午,南橋的一名線人,向南都週刊記者報料稱,柘林附近一鉤子頭趕到南橋。線人還稱,抓車行動再次開始了。
而在10月26日的新聞發布會上,上海市政府明確表示,堅決依法整治非法經營行為,堅決禁止交通行政執法過程中的不正當調查取證行為。"禁止釣魚"之前是"整治黑車",意味深長。
而鉤子這次是否要瞞天過海呢?
在張軍被鉤的馬橋俞塘村,司機李師傅說,當天他收到信息,說是"上班了",而在以前,這表示鉤子出動了。而附近北橋的另一名司機說:他收到的應是稽查隊的信息,"稽查隊出來了。"
而在10月27日遭遇執法的唐建國,則在懷疑遇到了變相倒鉤。就在浦東新區新聞發布會的第二天,中午1點,做欄杆生意的他在閔行景谷路與滬閔路口的金星加油站加油時,一個20歲出頭的姑娘,請求帶她一程去閔行公園。唐說,我不是做這個的。姑娘說,我等了半天車都沒有等到。唐心裏一軟,就讓她上了車。
姑娘說,我經常在這邊坐車,一般都是6元錢。唐說,這個無所謂。車子開了大約5分鐘,小唐突然發現,後面有3輛麵包車追來,一輛車突然插到他的前面。小唐很緊張,以為有人找麻煩,就把車打轉,從非機動車道上跑掉了。開到安寧路與景谷路口時,後面還有兩輛車在追,他意識到有問題了,對小姑娘說,"你下去吧。 "放下小姑娘後,小唐又開了200米,進了小區,把車子開進了地下車庫,然後上到9樓的家。
大概十多分鐘後,小唐從樓上看到,下面有六七人在說話,一個穿制服的人拿著鑰匙從車庫裡出來了。小唐就下樓,對方問裡面是誰的車。小唐說,是我的。一個人馬上把他拽住,從車庫裡又跑出兩人,把他拖下車庫,拽上了停在那裡的稽查車,有人在車裡打了他一拳......
整一幕,小唐回憶說,就像警匪片一樣。小唐和老鄉們懷疑,他是遇到了變相倒鉤:就是鉤車時,鉤子不拔鑰匙,只要上了車,稽查車就跟上來了。另一位司機說,現在路上流動抓車,執法者看到QQ就會跟上來。
是否有變相鉤子存在?而鉤子又何去何從?11月2日,線人向南都週刊記者報料稱,蔣國輝(鉤子頭)已"進去"了。目前,該消息尚未從政府渠道得到證實。
黑車司機之苦
11月1日,當司機和市民們在有關部門登記時,上海市交通行政執法總隊和公安交警部門已對"黑車"開始了新一輪聯合整治。
這一行動,在官方輿論力挺的同時,卻在網上遭受質疑,被認為是轉移打擊鉤子及其背後利益勢力的視線。在質疑聲音中,不乏對黑車司機的同情。
據南都週刊記者調查,黑車司機中,出身大致分兩種,一為本地人,或家境困難,或多病;另一種為外來工,多為青壯年。當然在黑車中,有部分黑車被黑老大或鉤子頭所養。而黑車的存在,則涉及出租車經營的壟斷體制、郊區交通線路建設問題等,也涉及到底層群眾的就業問題、社會保障問題,這是一個龐雜的社會問題,需要綜合性治理。對於部分貧困司機來說,打擊了以後又怎麼辦?
航頭鎮的"4038"身體多病,在開黑車多次被抓之後,也想到轉型。他曾到社會保障部門登記信息,但報名好幾年了,也沒有消息;又曾經根據報紙上的廣告,向招工部門交了300元,最後也沒找到工作;2007年10月,是他最接近轉型的時候,那時他已被抓到第8次了,就去南匯的巴士公司報名,開出租用的卡都做好了,但最後也沒有輪到他,後來他把卡拿出來,挂靠上海某出租車公司,交了1萬元押金。兩個月後,公司還是沒有給他安排,而高利貸的錢需要還給人家,他把押金拿了回來。後來,沒有辦法,他只得又借了高利貸,把被扣的QQ從停車場取出來,繼續開黑車。而現在他身上多種毛病併發,已不能開出租了。
航頭鎮的富金昌,母親78歲,"肝腹水"已8年,每月吃藥都要900多元。愛人是外地人,兩人結婚16年,雖然她的戶口已遷過來,但年紀也大了,很多單位不願用她。愛人曾經到鎮社會保障中心登記,但一直沒有回音。2004年家裡買了車,愛人就開車拉客,被鉤過兩次。
富金昌以前開出租車,開了10年, 2008年1月,身體不好,不能開了,想到城裡找個工作,做保安,"960元,連老母親吃藥都不夠。"富金昌曾經到村委會去反映過,想辦低保。村幹部說,"你還有車子,要麼你把車子賣掉,三個月之後再來說。"
"工作要是能解決了,我肯定不去開車了。我沒土沒地的,怎麼辦?"富金昌的愛人無奈地說。
来源:南都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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