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朋友筱平是一位生意做得非常成功,做人非常低調的專門經營藝術陶瓷商人。前些年,他在廣州經商致富後,先是在蘇州十全街買了間小店賣景德鎮藝術陶瓷,後來生意做大了,便到蘇州更繁華的靠近觀前街的地段——臨頓路運河邊上一個名叫落瓜橋下塘的地方,買了一棟三層的商住樓,開了一家名為永豐瓷莊的景德鎮藝術陶瓷商店。這間瓷器店可以說是長三角地區最具景德鎮特色的藝術陶瓷商店。
於是,我要講的這個「守信的小偷與蠻橫的警察」故事,就在筱平漫不經心的講述和我的好奇追問下,被我記錄了下來。
二
景德鎮車管所設在城市北郊約7、8公里的一片山地上,周圍沒有什麼民居,是典型的農村環境。在駕車去車管所的路上,我與筱平閒聊,是從下面這樣的對話開始的。
「車牌怎麼會弄丟呢?」
「哪裡是丟了!是被小偷給撬了。」筱平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小偷撬車牌?一塊車牌能賣多少錢啊?真不可思議!現在的小偷簡直是什麼爛屁眼的事都幹得出來。」
「不是把車牌當廢品賣。這個小偷把我的汽車尾牌撬掉後,居然學交警的做派,給我的車子擋風玻璃上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尊敬的車主,真不好意思,我窮得沒辦法只好撬你的車牌請你資助一點錢。請你行行好給我200元,我馬上會把車牌還給你。’紙條的最後竟然留了個手機號碼。」
「偷車牌的傢伙愚蠢到如此地步,喊來警察把他當死老鼠一樣抓起來,不就什麼問題都能解決了嗎?」
「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當我發現這張紙條後,立即撥打110,警察確實也很快來了。可是,當我把事情的經過說完,一個警察卻教訓我:‘這樣的事情你也居然報警?我們警察能管得過來?’我想想也是。一個撬塊車牌敲詐200元小錢的案件確實是個芝麻大的治安案件。再說,這個小偷也不知躲在蘇州的哪個角落裡,你叫警察去怎麼找他?就是逮住他,又能把這傢伙怎麼樣呢?大不了給他治安拘留7天到頂。」
「那到也是。你給他200元要回車牌,恐怕會比回來補領更省事、省錢。那你只當交通違章一次認罰算了。」
可是,筱平接下來講的故事卻令我大感意外。
筱評說:「那天,出警的2個警察在問明事情的經過後,離開我的瓷器店時,再三囑咐我:‘這200元你絕對不能給這個流氓小偷,否則,你就是鼓勵和獎賞這個傢伙撬你的汽車牌照,下次他必然還會撬別人的車牌。你給他錢,是縱容一個違法的新行當產生,那性質就很嚴重了。’我仔細想想,警察的話確實說的有點道理。於是,就自認倒霉,把那張小偷寫的紙條揉作一團扔到門口的草叢中,電話也懶得跟小偷打,準備回景德鎮補領一塊牌照得了。」
我說:「若換了我,我會打電話和這個小偷見見面,看看這傢伙長啥模樣,並順便把他送去蹲7天號子。」
筱平說:「你想見這個小偷?門都沒有!更氣人的是,第二天一早,我發現自己汽車的前牌照也沒了。這下問題嚴重了。我這車兩塊牌照全無,頓時成了黑車。當時,我就後悔昨天不和小偷合作而是報警,是個很糟糕的錯誤。於是,我馬上到草叢中去尋找自己丟掉的那張紙條。幸好,紙條還在。我迫不急待地照紙條上寫的手機號碼和這位小偷取得了聯繫。我告訴小偷,我就是車主,願意給他200元,請他將車牌還給我。小偷在電話中說,他是窮得沒辦法才不得已做這種讓人瞧不起的事,給我添了麻煩實在是不好意思。隨後,他給我手機發來一個銀行帳號,讓我匯200元給他,他說收到錢一定會把2塊牌照都還給我。我想,反正錢也不多,就試試這個小偷是不是真能守信用把牌照給我送回來。」
我說:「可是你的車現在只有一塊牌照啊?」
筱平說:「後來,我把錢匯出去之後,立即打電話告訴了這個可惡的小偷。大概1個小時之後,小偷給我打來電話,先是對我說,非常感謝我對他的幫助,並說因為撬了牌照給我帶來煩惱表示道歉,搞得我苦笑不得。最後,小偷才告訴我,那兩塊牌照被他藏在距我瓷器店不遠的臨頓路邊上的一個很茂密的草叢裡。我按照這個小偷的指引,找到這個草叢,可是只找回來一塊牌照。後來,我再給這個小偷打電話,告訴他牌照只有一塊在草叢裡,請他把另一塊也還給我。可小偷告訴我,他確實是把牌照藏在那個地方,或許是被打掃衛生的人揀走了,對此,他深感歉意。」
三
在我興趣正濃地聽著筱平給我講他的車牌被盜的故事時,幾公里坑坑窪窪的破馬路很快就走到頭了。我們大約在14:40分鐘,來到了車管所。
到車管所一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辦證大廳」裡擠了滿滿一屋子的人,絕對比這座城市裡任何一個農貿市場裡的人都多,他們全是來辦理各種證照的司機和車主。
筱平要來一張補領牌照的表格,給沒給錢我沒問他。我則花10塊錢買來一張換領駕照的表格,花48元去測了一下視力和是否色盲。可是,我因為出門時身份證沒有隨身帶著,被告知不能辦理換照業務。無奈之下,只好幫助筱平趕緊辦理補領牌照的事情。
我們找了一張桌子開始填寫表格。筱平把一大包證件全掏出來攤在桌上:駕照、行駛證、汽車產權證、身份證還有暫住證。只是令我感到好奇的是,筱平的身份證是蘇州公安局發的,而暫住證卻是江西省公安廳發的。
我問他:「我記得你景德鎮的住房是你自己掏錢買的,怎麼在自己家裡住也要辦理‘暫住證’?」
筱平聽我這樣一說,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說:「想想真他媽搞笑,我在自己家裡住了幾十年,居然被車管所逼著去辦理了暫住證。那是因為,我不辦理暫住證,拿蘇州的身份證到這裡辦證,他們理都不會理我。」
我問他:「那你幹嗎要把戶口遷到蘇州去呢?你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筱平說:「唉,這話就說來就長了。自從我到蘇州去投資買店後,主要的商業活動就從廣州轉移到了蘇州。蘇州平江區公安分局的一位副局長是景德鎮藝術陶瓷的愛好者,他經常到我的店裡看看並不時買點瓷器。有一次,我在和他聊天時,告訴他,景德鎮為了限制低素質的小販滿世界去展銷陶瓷,防止在國外發生影響瓷都聲譽的涉外事件,居民申領護照的手續十分繁瑣,自己跑了幾個月都沒拿到一本護照。這位局長聽後覺得不可思議,說:‘你這樣成功的商人居然拿不到護照?那你把戶口遷到蘇州來,我保證在10個工作日內給你辦妥全家人的護照。’就這樣,我2年前把全家人的戶口遷到蘇州去了。」
說笑間,小平把補領牌照的表格全部填妥了。我便找了一位比較熟悉的警察朋友把表格遞上去了。10分鐘後,我被告知:筱平的汽車在景德鎮有4次違章記錄且沒有接受處罰,必須交清罰款後才能辦理補領牌照的手續。
我對這位警察朋友說:「由我擔保車主一定會主動接受處罰,是否能先行辦理補領牌照手續?」
這位警察朋友說:「你就是能請動市公安局局長給我打電話,由他指令我給你辦理,就是我有膽量給你辦,電腦也不會聽我使喚。因為電腦設置了凡沒有接受違章處罰的司機和車主都不能辦理各種證照的程序。再說,我們的制度也早已明文規定,凡是交通違章後沒有接受處罰的司機和車主,不可以辦理任何證照手續。我實在是幫不了你這個忙。請你們理解我的難處。」
我對筱平說:「回家吧。明早乖乖地去交清罰款後再來辦理補牌手續。」
四
在回家的路上,筱平大發感慨地說:「當一個平頭百姓真是寸步難行啊!」
我說:「連你這樣成功的商人都說寸步難行,難怪那些走頭無路的人會撬你的車牌找你‘資助’。」
筱平說:「與那些不講規矩、不講法律、不講道理攔路打劫的交警相比較,我並不仇恨這個撬我車牌的小偷。所謂‘盜亦有道’,在這個小偷身上得到了某種程度的驗證。至少,這個小偷很講信用,且姿態很低,他敲詐了我200元錢還懂得給我道歉。可警察從我口袋了掏錢,簡直比債主都牛。」
當我聽說筱平把交警在路上罰款說成「攔路打劫」,便要他舉出例子來。
筱平告訴我,他今年8月下旬,走浙贛公路從蘇州返回景德鎮,在三清山上高速公路時,被警察把車子攔在高速公路進口上。一個交警要他從車上拿出帶有紅色三角反光標誌的警示牌給他看看。可是他車上卻沒有這樣的牌子。警察說,按公安部的規定要處罰200元,並把一份所謂公安部的文件對他晃了晃。當時,天已經黑了,他為了趕回家,沒有和這個警察多費口舌,給了200元打發了這個警察。
筱平講了這件事後,反問我:「你說說看,同樣是出200元冤枉錢,你覺得是把錢給小偷心裏好受些,還是給這個攔路打劫的警察心裏好受些?再說,現在滿城都是電子眼看著你駕車,什麼‘違停’、‘逆行’、‘闖紅燈’、‘壓雙黃線’等等數不勝數的違章名詞,都是從司機口袋裡掏錢的把戲。我敢說,凡是中國的司機,沒被交警罰個千兒八百的,除去那些給高官駕車可以橫行霸道的人,絕對屬於鳳毛麟角。」
最後,筱平總結式地說了一句話:「那個撬我車牌的小偷確實可憎,但比起那些只知道搶錢、撈錢卻從來就沒有服務意識的警察來,倒顯得有點可愛,因為小偷做了虧心事畢竟還給我說了幾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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