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賣肉才子口述:童年性教育從動物身上獲得

作者:作者:陸步軒 發表:2005-07-28 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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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的歷史,人的歷史,都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豐富、厚重。

  大學畢業,就意味著失業。單位效益不佳,不久倒閉,為生計所迫,一直在社會上闖蕩,一眨眼間,十幾年光景,就這樣翻過去了。這些年來,儘管我混生活的縣城韋曲,距離

我的老家--鳴犢鎮高寨村,只不過咫尺之遙,坐上中巴,或騎上摩托,三四十分鐘車程也就到了。然而,混得不如人,蓬頭垢面的,無顏見江東父老,平時很少回家。可憐家中老父,

  枯坐家中,常盼兒歸,到頭來,卻辜負了生兒、育兒、望子成龍的一片苦心。

  我開店之初,總想躲著熟人,然而,紙裡包不住火,如同雪地裡不能埋人一樣,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久走夜路,必有撞見鬼的那一天。末了,終於讓鄉黨看見了,充當起義務宣傳員的角色,在村子裡奔走相告:

  「我看見北大學生了,混的沒法子,殺豬賣肉了!」

  此話終於傳進老父的耳朵裡,老父再也坐不住了,蹣跚著兩條腿,兀自找上門來。然而,父子相對,默默吸菸,說不盡的淒惶。

  世間許多事,在旁觀者眼裡,充滿了曲折離奇,綺麗無比,倘若寫書或講故事,自有引人入勝的所在。然而置身其中,嚐嚐箇中滋味,其酸楚與艱辛,不足以與外人道哉。

  我出生在陝西省長安縣東部旱塬的一個半坡半塬的村子裡。舊時祖上有幾畝薄田,農忙時節雇佣幫工,帶有「剝削」性質,「社教」時被劃成上中農成分,屬於幫助、教育、團結的對象,根不紅苗不正,與貧下中農不可同日而語也。

  我們第二生產隊人均一畝田,溝溝坎坎,坡地多,平原少,缺乏灌溉條件,完全靠天吃飯,收成的好壞全憑老天爺的恩賜,在全村十個生產隊中是最窮的一個。

  通常,童年的記憶是幸福美好、無憂無慮的,而童年留給我的卻是貧窮、飢餓與災難,幾乎沒有什麼歡樂與幸福可言。

  高家寨,自然以高姓為主,其次是「郭」、「李」、「方」等,「陸」只是小姓,區區十多戶人家。聽老人講,因鬧兵荒,三代前從城北遷徙,逃難到這個背風向陽的小寨,拖兒帶女的,實在走不動了,便停了下來。那時候,人少地多,遍地荒蕪,開幾畝坡地,就定居下來,繁衍生息,竟成了部族。

  人老幾輩都打牛的後半截子,祖宗缺少識文斷字、耍筆桿子的,自然也沒有族譜記載。從我記事起,只知道祖父輩為「恆」,父輩為「福」,我輩則從「步」,到了下輩,崇尚單字,便亂了方寸,再無「字輩」可循了。

  那年下大雪,大躍進年代的「食堂化」撂了攤子,人們還沒有從三年自然災害的陰影中走出,嘴角還殘留著草根、樹皮、觀音土的苦澀味兒,我便迫不及待地來到這個世上,開始食人間煙火。

  我為老二,前面有一個姐姐,大我三歲。此後八年,父母再無動靜,我便是家裡的老幺,常常得到大人們的偏吃另待,並未受多少委屈。

  然而,身在福中不知福,看到別人的媽媽使勁地「撈」小孩,幼小孤獨的我,熱切盼望母親的身子快點「笨」起來,也給我撈個小弟弟。到了1972年,二弟出生,於是一發不可收拾,次年三弟又降臨。農村的習俗「偏大的,向碎的,中間夾個受罪的」。我在家裡的地位一落千丈,陡然間從爺爺、奶奶的掌上明珠跌落到肩負照看兩個弟弟的重責,這下子,重任在肩,悔之晚矣。

  1973年冬季的一天,爺爺抱病在床,父母出工掙工分,姐姐上學未歸,奶奶生火做飯,我抱著小弟,坐在門墩上賣眼兒,二弟在一旁玩耍。不知幾時,二弟趁奶奶不注意,從灶膛裡引來火種,在院中玩火取樂。童心未泯的我看著稀奇,不覺之間也湊上前去,與二弟瘋玩在一起,懷中小弟亦被逗得「咯咯」直樂。不料,一粒火星散落在小弟的肩上,我自渾然不知。待奶奶聽到小弟淒厲的哭聲,顛著一雙小腳從屋裡趕出來時,小弟的肩頭已經濃煙瀰漫了。急忙脫衣、滅火,小弟的身上已然落下銅錢大小的傷疤。父母歸來,我自然免不了一頓責打。

  說來奇怪,同樣的地,公社化時,人們思想覺悟高,幹勁也大,要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支援世界人民的革命鬥爭。人爭氣,可地卻偏偏不爭氣,就是不打糧食。那時候糧食緊,早晨苞谷糝子就漿水菜,中午玉米糊糊下面條,晚上沒飯,一天不見乾糧的面,兩頓權當三餐。時常前心貼住後背,腸胃造反作酸,偶爾打熬不過,清水燉些蘿蔔,撒上一把咸鹽,每人盛上半碗,剩下的第二天就飯,如此就是很奢侈的生活了。

  好久未見白米細面,借用梁山好漢魯智深的話說:「嘴裡能淡出個鳥來。」一次,難得家裡打牙祭,擀上半案板白面,切成細細的短條,用鐵杓倒少許菜油,放入鍋膛裡,待油熱透,切細蔥兩根,「哧啦」一聲,香氣四溢。我雖年幼骼膊細,卻能端得起大老碗,早早就佔了大碗,先舀多半碗,快速攪動,「稀溜溜」地喝下,然後再滿滿地盛上一大碗,慢慢地享用。父親端了一碗,誇富似的去了「老碗會」,回來再舀時,卻成了少許清湯。
 社會主義新農村,冬戰「三九」,夏戰「三伏」,出大力,流大汗,要「三年實現大寨縣」。社員們一顆紅心跟黨走,先交愛國糧,後交戰備糧,到了自己,勒緊褲腰帶,再過緊日子。每年秋後,村上的人都要拉著架子車,推著手推車,輾轉幾百裡,到渭河以北的涇陽一帶,以細易粗。不是農民喜食雜糧,實是腹中空虛,只能如此,才能下幾把野菜,勉強餬口,混到第二年初夏大麥上場。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儘管艱難,終於挺過來了。到了1974年,我到了讀書的年齡。那時,農村沒有學前班,更談不上幼兒園,農村娃讀書晚,上學那年,我已經九歲。本以為從此可以擺脫了照看弟弟的責任,萬萬料不到,一場災難正在逼近,悄無聲息的,事前沒有一丁點兒徵兆。

  農村人命苦,一年到頭,總有幹不完的力氣活,連女人也不例外。在關中農村,過了臘月二十,家家戶戶都要「掃房」。將屋子裡的家什搬空,掃除灰塵,端來洗衣盆,泡些許「白土」,把經過一年煙熏火燎的土牆徹底地浸墁一遍,再貼一幅年畫,便有了過年的氣息。

  1974年農曆臘月初八清晨,母親正要出工,隔壁會賢嬸子來邀,叫一同前去崖下挖「白土」。同去的四人,母親身體好,有力氣,與會賢嬸子在窯洞裡面挖,另外兩人負責運出洞外,結果窯洞塌了,挖的兩人被深埋在洞裡,運輸的兩人也身負重傷,待高聲呼救,喊來鄉親,將兩人從泥土之中刨挖出來時,早已氣絕而亡。

  依照關中農村的習俗,非正常死亡叫做「橫死」,橫死鬼是不能進入庭院、登堂入室的,否則於家人不吉利。可憐的母親,辛勞一生,臨死只能在門前簡單地搭一頂破爛帳篷停放屍首。數九寒天,北風怒號,似孤魂野鬼在瑟瑟寒風中哀鳴、遊蕩。

  其時,父親剛剛與人結幫搭伙,偷偷地鑽進終南山掮木頭。家中出了這等大事,急忙派人進山找尋。可是,莽莽大山,重重林海,如此尋覓,何異於大海撈針。而在當時,這卻是唯一的辦法,因為進山賣苦力也是明令禁止的,故而不敢通過當地的高音喇叭尋人。好在自古進山一條路,費盡周折,終於找到了父親,又不敢將真相言明,只能委婉地告知父親:爺爺病危,讓趕快回家,見上最後的一面。

  待父親火燒火燎地趕回家中,已經是繁星滿天。看見門前的兩頂帳篷,父親一下子傻眼了,頃刻之間,委頓於地,失去了知覺。據父親後來講,當時他的第一猜想是出大事了,可能是自己進山時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給家裡貯水。長安東部塬區水位低,井深達十餘丈,絞水時須用轆轤,下雙索,一人絞,一人撴。父親以為母親與姐姐一起去絞水,姐姐失足,母親去拉,一同墜入井底,溺水而亡。

  顧不了死人,顧活人,草草地埋葬了母親,眼瞅著一家老小,以後的日子該如何度過,心裏實在沒譜,一夜之間,父親彷彿蒼老了許多。一連幾天,總是圪蹴在一個地方,咂吧著旱煙袋,不言不語,不吃不喝,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無奈的嘆息。

  經歷了這場變故,父親心力交瘁,變得神神道道,喜怒無常。也曾想過續弦,無奈家中老的老、小的小,負擔沈重,曾介紹過幾個,看過家中的經濟狀況,都不了了之,只得作罷。我們姐弟幾個,對父親似老鼠遇見了貓,且懼且怕,看見了父親,都遠遠地躲開,唯恐父親一時不順心,給自己一巴掌或踹上一腳。這對我後天性格的形成,產生了莫大的影響。

  依照社會主義分配原則,按勞取酬,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動者不得食。母親離世後,我們一家七口,老、弱、幼、病,一應俱全,可謂睡覺時候全是腿,吃飯時間都是嘴,幹活當口缺人手。父親單槍匹馬,輕易不敢缺一個勞動日,髒活重活搶著干,就圖掙個大工分,但一個人總抵不上兩個人,一雙手難捂四張嘴。到了年底結算,工分少得可憐,糧自然分得很少,還欠生產隊一屁股爛賬。記得最慘的那年,我家分到的口糧是每人51斤,除掉麩皮,麵粉大致不足40斤,這可是一年全部的糧食啊!40斤麵粉能釋放出多少千卡的熱量!年輕人也許不明白,如今,蔬菜、副食增加了,雞、鴨、魚、肉吃膩味了,米和面自然吃得少了。可是在三十年前,人們的腸胃異常空虛,食量也出奇地大,一個成年人差不多每天得消耗兩三斤糧食,還只是吃個蔫飽肚子飢。

  螻蟻尚且貪生,人總得活著,悲傷總要過去。幾天之後,擺在全家人面前的首先是生計問題:母親的離去,打碎了原有的生活節奏,一切都得重新籌劃。爺爺年輕時出了大力,剛過五十就渾身是病,力氣活一點都不能幹,作為農民,除了力氣活還能幹什麼?二弟不足兩歲,吃羊奶,爺爺放羊;小弟剛剛八個月,正是吃奶的年齡,斷了奶,只能喝煉乳。煉乳,這個早已消失的詞彙,對於許多人來講,是非常陌生的,其實就相當於現在的奶粉,不過那是粗加工的,每瓶一塊七毛錢。其時生產隊的每個工日還不足一毛錢,一塊七毛錢,就是將近二十個勞動日的報酬,何其大的一筆開銷!煉乳加水,再配以稀飯,勉強可喝五到七日;我和姐姐年齡稍大點,放了學,挖野菜,打豬草,掐草帽辮,以補貼家用;家務重擔全落在奶奶一個人身上,奶奶整天顛著一雙小腳,扑前跑後,忙東忙西;家裡的頂樑柱--父親,則在生產隊沒黑沒明地苦掙工分,偷空兒和村裡其他一些窮苦人家一道上山打柴,扛木料,賣苦力,掙點小錢,稱鹽打醋,青黃不接時,買點苞谷勉強餬口。

  我家院落裡有兩棵大杏樹,是祖上留下來的家產。每到麥熟季節,黃燦燦的果實掛滿了枝頭,引得許多大肚子婆娘駐足仰望,垂涎三尺。自己吃是捨不得的,拿去賣又是明令禁止的。父親便令我採摘下來,挎上竹籃,一分錢一個,穿村走巷地叫賣。

「小孩子家,沒人管的。」我不敢去,父親給我打氣。

  一次,我正沿街叫賣,迎面走來一位鄉黨:「碎崽娃子,還敢賣,看我割你的資本主義尾巴!」

  我一驚,信以為真,扭頭就跑,他在後面窮追不舍。一不小心,我腳下一絆,摔了個

大跟頭,踒了手臂,疼痛鑽心,哭聲撕心裂肺。杏兒沒賣成,還得花錢接骨看病。玩笑開過了頭,鄉黨買來糖果看望,父親雖沒說什麼,鄉黨也落了個大紅臉。

  儘管我們全家是麻子打噴嚏--全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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