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耶魯,彷彿走近了卡爾維諾的「命運交叉的城堡」。
從紐約的中央火車站坐短途火車到紐黑文,在車站拿了一張地圖、出站、打車,10分鐘之內,我就進入了耶魯的校園,汽車穿過青黃色的院牆,停在了約克街320號。那是一座磚紅色城堡似的大樓。耶魯大學東亞系教授孫康宜的辦公室就在這座城堡裡,我和她事先約定就在她的辦公室做一個訪談。
這裡儼然耶魯境內的中國城。無論是牆上的壁挂還是書桌上,書架上的中文書,中國文化的蹤影四處可見。我見到孫教授的第一句話就成了:這裡沒有陌生,只有親切。我們的話題在中國古典詩歌、耶魯的校園文化、女性主義、詩歌的不可譯性之間切入、移動、轉換著……
孫教授在耶魯講授中國古典詩歌,在我的眼裡這是太陽底下最美好的職業了。她帶我走出辦公樓,在耶魯的陽光和陰影間穿行,去一家會員制的飯店吃午飯。那是一頓西式的自助餐,對於我的中國胃來說視覺的美妙超過了味覺的美味,陽光透過窗戶把一束束明晃晃的光線打進來,灑落在地板上、桌布上,水果色拉和奶油蛋糕上,光線似乎有一種金屬般的質地,在切割空氣時會發出圓號般的樂音。
耶魯的源頭
1701年依然是公認的建校之年,因為校方堅定不移不再改期。有關耶魯源頭的傳說,我是從耶魯東亞系孫康宜教授那裡聽來的。
故事的元素是40本書和10位神職人員。
據說,建校前的某一天,10位胸懷此志的牧師騎著快馬,背著書囊,從不同的地方彙集到紐黑文的布蘭佛鎮,最後馬蹄聲消失在薩穆爾.羅素的家門口。
夜色來臨,薩穆爾的家裡卻分外明亮,驅趕黑暗的不僅是燭光,還有10個牧師心裏的光亮。他們一個個排出自己帶來的大部頭書籍,40本厚厚的書躺在桌上。他們盟誓:我為大學的創建而捐獻。10個人的聲音濺落在書頁上,成為沉默的書頁間永遠的迴響。
耶魯從此誕生了,簡樸又莊重,平常而傳奇,真的那麼簡單嗎?版本有幾個,書籍和牧師的數量,各種版本略有差別,但其文化精神和價值取向卻是一致的。書是立校的根本,書籍比金錢更重要。
在耶魯人的眼裡書是至高無上的,書是鎮校之寶。1716年前這座大學城被稱為大學學院,一位從塞布魯克遷到紐黑文的耶魯先生向學院捐贈了400多本圖書,校董們感念之心,難以言表,商量決定把校名改為耶魯。
女生桌
走出斯德林圖書館,在它的左前方,有一汪清水流淌在黑色橢圓形的大理石桌面上,那是什麼呢?一定是孫康宜教授提起過的女生桌。
女生桌,不是意味著女生的形象,而是刻錄著女生在耶魯的故事,女性在耶魯從無到
有、不斷壯大的過程。
大理石與水,黑色與透明,柔韌與堅固,這是凝練而完美的創意,時光飛逝,流水潺潺,女人如水,清澈晶瑩的水流在向現實訴說著怎樣的往事?
不知如今自信地走在耶魯校園裡的女生是不是清楚,50多年前在耶魯沒有女生的身影,而且在耶魯三百年的歷史中,長達二百多年沒有女生的身影。令人窒息的是不僅耶魯將女性拒之門外,其它的長春籐盟校哈佛、普林斯頓等同樣也拒絕女生入學。
上個世紀60年代,在美國女性是一個受歧視的性別,高等院校是屬於男人的,世界是屬於男人的、女人只屬於婚姻和家庭,屬於瑣碎無盡的家務。美國女權運動的領袖貝蒂.弗裡丹曾非常極端地用「納粹集中營來比喻當年美國婦女的處境。」
隨著女權運動在全美的興起,從1965年起耶魯校董會開始討論男女同校的可能性,但議而未決。1968年秋,耶魯的學生強烈要求校方試行男女同校一週。據說當年熱心的男生頗有紳士風度,將自己的宿舍讓出來給女生住,自己則住進臨時搭建的帳篷。
試行周大獲成功,更激發了學生們堅持男女同校的熱情,1700多名學生聯名寫信請求校董會盡快實行男女同校,在校長布魯斯特先生的支持下,校董會終於決定從1969年起耶魯大學正式招收女生。受其影響,同年哈佛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也開始招收女生。
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刻著一組組數字,以年代對應著女生的人數,它們呈螺旋狀排列,如1870年:0,1880年:0,1968:0,1980年:4147……
這就是耶魯女生桌的故事。
女生桌是由華裔著名設計師,耶魯大學的榮譽博士瑪雅.林女士設計的,她因設計美國越戰陣亡將士紀念碑而成名。1994年在耶魯大學慶賀男女同校二十五週年的儀式中,瑪雅.林正式將女生桌獻給了她的母校---耶魯。
校長賴文先生在演講中表示:「從她們進入耶魯大學的那一刻起,女性的影響可以說無處不在。」此後男女平等意識成為學生通才教育中的重要理念。
這不僅僅是屬於耶魯女生的故事,因為我們不應該忘記在遼闊的歷史地表上,在悠久的文明年表中,我們女性曾經是空白,是虛無的零。
較勁:哈佛與耶魯
每年無論是哈佛人、耶魯人都會不由自主地關注以下這些信息。一年一度的全美高校排行榜誰是第一,耶魯與哈佛?一年一度的橄欖球比賽,誰是第一,哈佛與耶魯?一年一度的新生錄取率,誰低誰高,耶魯與哈佛?同時被兩校錄取的優等生,選擇兩校的比例如何?
這些不想掩飾的關注顯示著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實:耶魯與哈佛之間的互相較勁。長期以來兩校間無法克制的較勁,產生了許多有趣的故事。
故事之一:1997年的全美高校排行榜中,耶魯成了第一,而多年的領頭羊哈佛反而成了第三,《耶魯每日新聞》報不失時機地打出了這樣的標題「美國新聞終於承認了明顯的事實:耶魯是第一」,外加一句「哈佛連第二都不是」。沒想到1998年兩校的排名位置正好互換,可想而知哈佛的校報會以怎樣的火力來還擊。
故事之二:每年兩校間的橄欖球比賽是哈佛和耶魯的學生間爭強好勝的熱門賽事。出人意料的是比賽不僅讓在校的青年學生熱血沸騰,還吸引了已經畢業的校友們重回故地。當哈佛的校友身穿「讓耶魯絕望」的T恤,與師弟師妹們一起為自己的母校歡呼助威的時候,他們的確感到了青春依舊,Yesterdayoncemore,昨日再來。當然耶魯的校友們也不會示弱,他們和學弟學妹們同聲高唱著「哈佛隊會打到最後,但是耶魯隊會贏」時,分明感到自己的心和耶魯一樣永遠年輕。
故事之三:當每年的優秀畢業生往往同時收到幾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75%的學生會選擇哈佛,無疑這是全美大學中最高的比例,當被問及為何如此選擇時,有位學生反問:「怎麼可以放棄哈佛的錄取通知書呢?」
有一回走在耶魯的校園,看見學生穿著印有哈佛校名的運動衫,奇怪,仔細一看,Harvard大字上面還有一行小字:Ihaveneverbeento,(我從來沒有去過)不禁感嘆,的確高明,幽默是最好的自我解嘲。
耶魯與哈佛雙峰對峙、互相較勁說來話長,有著歷史與現狀的各種因素,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和大西洋彼岸的牛津和劍橋十分類似。
創辦於1636年的哈佛大學是美國的高校之母,所謂「先有哈佛,後有美國」,說的是哈佛立校比美國建國還早。而建校於1701年的耶魯是從哈佛分離出來的,耶魯大學的創始人是哈佛的校友,他們對哈佛允許新教徒擔任教職或入學頗為不滿,就召集同道拂袖而去,在康尼迪克州新港地區經過多年的努力,終於獨樹一幟,建立一所「要像金字塔般不朽的大學」,耶魯從此誕生。
在近40年的歲月中,美國只有兩所大學。自從1740年以後,才有了賓西法尼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長春籐盟校的陸續加盟。所以擺脫哈佛的影響,確立自己的文化個性,對於耶魯的獨立、發展至關重要。
耶魯大學東亞系的孫康宜教授在論及爭取個性獨立、維護學術自主的耶魯精神時,和我談起過這樣一段耶魯往事。60年代越戰期間,美國政府下令:凡是「ConscientiousObjectors」(即自稱以道德或宗教理由的反戰者)一律不准領取獎學金的資助。當時美國諸名校---包括哈佛及普林斯頓,全都遵照政府的指示行事。惟獨耶魯堅守學術獨立的一貫作風,繼續以申請者的成績為獲取獎學金的唯一標準,完全漠視政府的規定。後果耶魯失去了來自聯邦政府的一大筆基金,經濟上幾度陷入困境。
雖然如此,美國的知識份子並不功利地就事論事,以為他損害了耶魯的利益,而是把耶魯校長布魯斯特當成文化英雄。而他對耶魯精神的那段概括,成了幾代人記憶中的經典。「最終一般社會上的人士將會瞭解:只有在學校擁有全部的自治權力、每個教師及學者皆有研究自由的條件下,整個社會才會有完全的自由與平等;而這才是耶魯的精神所在」。
布魯斯特退休離職後,繼任校長伽馬蒂對他推崇備至:「當年最偉大的校長,或許也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位。因為他具備超人的智慧和勇氣……」連哈佛大學的校長巴克在布魯斯特的葬禮上,也發表了由衷敬佩的講話:「身為耶魯校長,他贏得了我們所有當校長的人的尊敬。我敬佩他,尤其因為他很成功地提升了他的大學的學術品質,對於他在混亂的六十年代後期能夠領導耶魯順利地過關一事,我感到敬畏……」
耶魯與哈佛之間的較勁是一種棋逢對手的公平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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