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缺乏經驗,在建國後的初期,大壩工程師們主要是按照規範、教科書和參考外國類似工程做設計的。其步驟是:調查蒐集水文等基本資料,通過統計分析算出各種頻率下的洪水流量和過程, (所謂百年洪水、千年洪水、萬年洪水等) 。從設計規範中可以查出大壩應按哪一級洪水設計或校核。在選擇樞紐佈置和壩型時,只要能滿足上述泄洪標準,決定性的因素是造價低和施工快。至於大壩建成後的監視、維護、運行維修和萬一出現險情時的應急措施,都不是重點。水壩的設計似乎可以千篇一律地按照這個流程運行。而這次事故告訴我們:不能這樣簡單和機械地對待水壩設計,必須更深入地分析認識每個工程的主要特點,如:水文系列的長短、資料的可信程度、當地的氣象和水文特徵、下游的具體情況等等,從全局衡量的角度來優選方案,並留有必要的餘地。總之,不應該用「機械」的、「確定論」的思想來設計水壩,不能因為自己的設計已滿足規範和教科書中的全部要求而感到萬事大吉,而應該用更多的「辯證」思想來看待問題。
現在還是回到板橋和石漫灘的垮壩事故事上來。事故出現在河南省淮河上游地區,所以還得從淮河說起。
打開地圖,淮河流域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大平原,理應是中國的魚米之鄉、糧棉之倉。可是歷史上的淮河留給人們的印象卻是無窮無盡的災難。最能說明問題的就是那流傳通還的鳳陽花鼓歌了:「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淮河似乎永遠和水旱災害逃荒要飯連在一起。
平心而論,把淮河災難全歸咎於「朱皇帝」,也有些不公允。淮河發源於河南桐柏山,流長近1000公里,擁有近20萬平方公里流域面積,是一條浩蕩大河。古時候江、淮、河、漢是並提的。淮河有她自己的水系、湖泊和人海通道,也孕育著中華文明。自古以來,淮河當然也不斷鬧災,但使事情發生根本性惡化還是北方那條黃河造的孽。原來黃河從鄭州桃花峪以下河道並不固定,而在黃淮海平原上「遊蕩」,每隔若干年會來一次大改道。大體上,北宋以前黃河主要走北,在天津附近入海。而從南宋初年起,黃河改道南流奪淮人海。淮河水系全被侵奪打亂。清朝咸豐年間(1855年),黃河又改道北去。黃河這一來一去不打緊,留下的卻是一片瘡痛:淤積的河床、紊亂的水系,破爛的堤防。由無數條支流彙集而成的淮河,進入洪澤湖後竟沒有一條入海通道,加之中、上游地區又是著名的暴雨區,1938年國民黨政府扒開黃河花園口大堤,企圖以滔滔黃水阻擋西進的日寇,日軍未能擋住,更給淮河流域雪上添霜。真個是小雨小災,大雨大災,不雨旱災,變了人間地獄。各時期的政府雖也設有「導淮」機構,也有志士仁人專家學者研究各種方案,但政治腐敗,兵亂不止,國力凋敝,治理淮河,從何說起。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洪水並不給年輕的人民共和國以喘息機會。1950年安徽連降暴雨,水勢猛漲,全河氾濫,淮北地區災情嚴重。一封封的緊急電報送到中南海,毛澤東連批幾次有關治淮的電文給周恩來,要求緊急救災、治淮。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說幹就幹,1950年冬季在進行艱苦卓絕的抗美援朝戰爭的同時,百萬大軍奔向工地,開始了治淮大業。從1950年起,治淮工作沒有中斷過,連續50年的整治,淮河流域終於出現了新貌。全流域建成大小水庫5200多座,較大的如佛子嶺、梅山、南灣、薄山、石山口、白龜山、昭平臺、磨子潭、響洪甸、石漫灘、板橋……,利用湖泊窪地建成巨大的滯蓄洪區,如洪澤湖、南四湖、駱馬湖……,擴大、疏濬和新開了河道,加高加固了堤防、建成規模宏大的灌區,還開發了水能、繁榮了航運。總之,今日的淮河流域已經成為初步穩定的糧棉產區。雖然自然災害還遠未根除,又出現了水質污染等新問題,治理工程有待繼續進行,但淮河流域確實已經舊貌換新顏了。
但在這裡不能不指出一點:在50年代啟動治淮大業時,舊中國留下的技術資料尤其是水文資料是十分稀少、殘缺和不可靠的。工程師不得不採取外推、內插、估算、假定等方法來確定設計洪水。事後看來,這些數據都明顯偏小,所以在這幾十年中,仍不斷出現決堤、淹城、漫壩等情況。像1969年史淠河流域大水,佛子嶺、磨子潭兩座水庫水位都超過壩頂,洪水漫壩而下,幸虧它們是混凝土壩,總算頂了過來,未釀成大災。但1975年洪汝河、沙穎河流域發生想像不到的大暴雨後,許多土壩就再也抵擋不住,發生了舉世震驚的大慘劇。
先得說一說淮河的洪水成因。每年6月中旬到7月上中旬,淮河流域南部進入江南梅雨季節,經常由於持續大雨而出現洪水。7、8月間,全流域都會出現大雨和洪水,9月份逐漸出汛。1975年8月的特大暴雨是由當年的3號颱風在特殊條件下形成的,人稱「七五八」大水。
話說1975年8月4日, 3號颱風穿越臺灣島後,在福建晉江登陸。它並沒有像通常那樣在登陸後逐漸減弱消失,卻以罕見的強勁勢頭,越江西,穿湖南,到達常德附近。8月5日晚,行徑詭秘的這個颱風突然轉向,北渡長江,直入中原腹地,在河南境內「停滯少動」(圖3.9)。具體停滯的區域,是在伏牛山脈和桐柏山脈之間的弧形地帶,也就是河南省淮河上游的丘陵腹地,這裡奔流著穎河、北汝河、沙河、洪河、汝河等等河流,興建有上百座山區水庫,星羅棋布,像繁星般地點綴在青翠的大地上。 3號颱風在這裡的停滯少動,就帶來了空前的災難。
老天爺似乎在故意折磨和愚弄人們。 這一年7月份本地區雨量稀少,旱象顯露,各地正在抓緊抗旱鬥爭。從8月4日起開始普降大雨,大家正喜慶甘霖到來,拚命關閘蓄水--一滴水就是一把糧呀,誰知這雨一發而不可收,甘霖瞬時變為洪魔。
真正的暴雨下在8月5日下午至8日上午, 分三個降雨過程。第一次暴雨從5日14點下到6日2點, 歷時12小時,主要雨區在洪汝河上游及澧河、干江河一帶的山丘區,這時候,颱風離此尚較遠,這大雨主要由低層東風急流帶來的暖溫空氣與位在華中的冷空氣藕合上升而形成。大雨浸透了乾燥的土壤,填滿了乾涸的水庫,而且迅速收兵,使人們擔心又要轉旱,捨不得利用間歇期開閘放水,騰出庫容,純粹是十足的引人上鉤手段。
第二、 三次暴雨過程的罪魁禍首就是3號颱風這個魔鬼了。這颱風6日21時進入河南省, 在桐柏縣附近「徘徊」,從赤道地區湧來的暖濕水氣源源不斷到達雨區,和北部的冷空氣團相遇,瓢潑大雨就漫天而下。具體來說:從6日14點到7日16點為第二次陣雨過程,雨區東移到平原地區,形成一條西北一東南方向的弧形暴雨帶,中心在上蔡縣附近。這場大雨將山丘區下游的平原窪地塘庫完全填滿,斷了後路,然後雨區又西移到山丘區, 從7日12時到8日8時,整整下了20小時的第三次大雨, 暴雨強度達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如林莊站在4小時內下了641.7毫米,總雨量達971.9毫米,而且暴雨中心位在伏牛、桐柏兩山之間,其中有許多三面環山偏東有缺口的喇叭形地區,更加劇雨情災情。在暴雨中,江河和大小水庫水位猛漲,紛紛潰決,狂濤奔瀉,一片汪洋。在達到垮壩決堤的目的後,3號颱風於8日14時以後向西南方向移出,在襄樊地區又引起一次大暴雨,最後消失在湖北省境內。
總起來說,這次暴雨從4日下到8日,雨區基本上沿著洪汝河、沙穎河、唐白河上游的低山丘陵區呈西北一東南方向分布。主要中心有三處:林莊、油房山和郭林,雨量分別達1631.1毫米、1411。4毫米和1517毫米,都發生在山丘區。平原地區以上蔡為最大(847.3毫米),五天內雨量大於200毫米的範圍有43800平方公里, 相應總降水201億立方米, 總雨量大於400毫米的範圍有18900平方公里,600毫米以上的為8970平方公里,這真正是罕見的暴雨。在暴雨中心處,用當地老百姓的話來講:「雨像盆子裡的水倒下來一樣,對面三尺不見人。」在林莊,雨前鳥雀遍山坡,雨後蟲烏絕跡、死雀遍地! 當地居民都說不僅自己平生沒有遇到過連下三天三夜大暴雨的事,幾輩子也沒聽說過! 調查歷史資料,該地區歷史上最大一次洪水發生在1593年。在沙穎河上游魯山縣誌記載「大霖雨4-8月, 平地為淵」 。中下游陳州(淮陽)府志「淫雨連月,平地水深數尺,破堤浸城,四門道路不通,出入以舟,沙穎等河堤決橫流,桑田成河,漂沒民舍,死者無算」;洪汝河汝南縣誌:「黑風四塞,雨若懸盆,魚游城關,舟行樹杪」……似可相比。但1593年的降雨歷時很長,範圍也較廣,似乎還不是像「七五八」那樣集中在短時期內的「傾盆傾缸大雨」。1593年以後近400年間, 歷史上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大洪水。在全國乃至全球範圍內比較,「七五八」暴雨中心地區短歷時雨量超過我國以往任何暴雨記錄, 林莊6小時雨量830.1毫米達世界最大記錄。暴雨中心區汝河板橋河段,集水面積768平方公里,洪峰流量達13100立方米/秒,也成為同流域面積的世界記錄--不幸的世界記錄。
暴雨和洪水帶來嚴重的災情。河南省板橋、石漫灘兩座大水庫、兩座中型水庫、58座小型水庫、兩個滯洪區垮壩潰堤失事,大水沖毀涵洞416座,護岸47公里,河堤決口2180處,漫決總長810公里,洪水相互竄流, 平原最大積水面積達12000平方公里,29個縣市,1100萬人口,1700多萬畝耕地遭災,其中遭毀滅性和特重災害的有耕地1100萬畝, 人口550萬人, 倒房560萬間,死牲口44萬頭。京廣鐵路沖毀102公里, 中斷18天,受影響48天。特別是兩座大水庫的失事,給下游造成毀滅性的災害:遂平、西平、汝南、平輿、新蔡、膘河、臨泉七座縣城被淹,平地水深2-4米,水庫垮壩是造成這次洪災損失特別嚴重的原因,我們不得不忍痛敘述一下板橋和石漫灘的垮壩經過①。
板橋水庫修建在汝河上, 位於泌陽縣境內,設計最大庫容4.92億立方米,最大下泄量1720立方米/秒。大壩是一座土壩,質量優良,號稱鐵殼壩,誰也不曾懷疑過它會潰決。
1975年8月5日下午2時, 第一次暴雨降臨,日降雨量為448.1毫米(而按設計,「千年一遇」的日雨量才306毫米) ,水庫水位迅速上升到107.9米,已接近最高蓄水位,傾盆大雨使水庫管理局電話總機室坍塌,線路中斷,管理局與上游各雨量站全部失去聯繫,公路交通也中斷,板橋鎮積水兩尺,大部分民房倒塌,板橋公社幹部在慌亂中組織力量轉移老人兒童,派出所幹警在搶救檔案……。
當天,駐馬店地區「革委會」生產指揮部副指揮長陳彬、指揮長劉培誠趕到板橋。劉於當晚返回駐馬店,陳留在板橋蒐集一些好人好事。當時人們還沒有意識到板橋情況己緊急。
8月6日下午至7日上午,第二場大雨降臨。7日午後,天奇黑,雨更猛。 第三場也是最大的一場暴雨出現,從下午4時整,下了13個小時。陳彬雖非水利幹部,也感到情況有點不妙,他召集會議,請當地駐軍用連隊報話機試圖對外作接力式通訊,緊急呼籲各級部門調集一切可用物資支援防汛。泌陽縣縣委書記朱家潮於7日傍晚趕到板橋鎮,發現形勢危急,決策立刻安排下游板橋、沙河莊群眾迅速撤離,並協助陳彬擬緊急電報,通過軍隊上報。
與此同時,駐馬店地區革委會生產指揮部正在召開緊急抗洪會議,討論了宿鴨湖、宋家場、薄山等水庫的險情,惟獨沒有談到板橋。因為板橋沒有報險--事實是板橋與駐馬店的通訊已完全中斷,一位帶著報話機進行接力通訊的戰士也在途中被狂洪捲走了。可見在當時我國的信息傳遞水平落後到何等程度。
這樣,板橋陷入孤軍奮戰局面。到7日21時,確山、泌陽已有7座小庫垮壩,22時,中型水庫竹溝水庫垮壩。此時,板橋水庫大壩上一片混亂,暴雨柱兒砸得人睜不開眼,相隔幾步說話就無法聽清。大批水庫職工、家屬被轉移到附近高地,飄蕩著的哭聲、喊聲和驚叫聲在暴雨中交奏出慘烈的樂章。人們眼睜睜地看著洪水一寸寸地上漲,淹到自己的腳面、腳踩、小腿、膝部……上漲的庫水迅速平壩,爬上防浪牆……水庫職工還在設法抵抗,有人甚至搬來辦公室裡的書櫃,試圖擋住防浪牆上被撕裂擴大的缺口……一位忠實的職工在暴雨中用斧子鑿樹,欲留下洪水位的痕印……
突然,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串炸耳的驚雷,接著萬籟俱寂。暴雨驟然停止--夜幕中竟然出現閃爍的星斗,有人一聲驚叫:「水落了!」
剛才還在洶湧上漲的洪水,突然間就「嘩」的回落下去,速度之快使所有的人膛目結舌,只有內行的人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那座剛才還如一隻巨大氣球似的水庫, 在方才的霹雷聲中突然萎縮--6億立方米的庫水令人驚恐地滾滾下泄。板橋鐵殼壩終於在8日凌晨1時崩潰。
水庫垮壩所帶來的大水與通常的洪水比,具有極為不同的特性。這種人為蓄積的勢能在瞬時間突然釋放,不僅出現巨大的流量,而且洪水像錢塘江潮那樣形成一個高聳的立波往下游滾滾推進,具有無法抗拒的毀滅力量。從板橋水庫突出的巨龍,首先吞噬最近的沙河店鎮,儘管事前已做了緊急撤離佈置, 全鎮6000餘人中仍有827人遇難。撤離的通知僅限於泌陽縣範圍,駐馬店行政當局沒有也不可能向全區作緊急部署,與沙河店僅一河之隔的遂平縣文城公社完全沒有得到警報,成為「七五八」 洪水中損失最巨大地區:全公社36000人中有半數遭難,許多人家絕戶!
《二十世紀中國重災百錄》所載一些劫後倖存者的口述,至今讀來令人毛骨驚然:
「大水下來前,我們咋知道水庫會有危險呢? 天黑時,村裡人看見河南岸沙河店那邊影影綽綽有人在比比劃劃大喊大叫,可風聲雨聲太大,根本聽不清喊的啥!」
村民魏長河(全家6口人中4口喪生)「餵飽牛時雨已下得很大,天黑時全隊人都往地勢較高的大隊部躲,三個妮兒,俺家裡的搶一個,我搶倆,手裡還拉著一個12歲的小子,剛進院子,大水就從高高的牆頭扑進來,像蓋被子似的把滿院子人都悶在裡面。」
當時50歲的吳桂蘭說:「我和我11歲的妮子被水悶住後,倒塌的牆就砸在我倆身上,幸虧一個大浪把俺們托起,掀了出去,妮子眨眼間就不見了,我只覺得昏天黑地,抓住一張秫秸箔就隨水漂走了。」
魏世興說:「水來前,我正找繩子準備拉父母上樹上房子。父親剛把繩子系到屋檐上,大水就進了屋,那麼結實的繩子像根線似的斷了,再看,老父母已經隨水沖遠。」他自己也被水沖走:「白花花的大水一眼望不到邊,我在水裡不知翻了多少個滾……見到一根連根拔起的大桐樹,上面攀著許多人亂哭亂叫,有人喊:抱好東西! 抱好東西呀!」
村民魏東山回憶:「我把老奶奶放進拖拉機的門樓子裡,大水將奶奶和拖拉機一起捲走了。」他自己被洪水潮頭「載」著往下,一路東去,猶如乘車:「大水沖毀了墳地,衝出了墳墓裡的棺材,我是抱著一塊棺材板才活下來。洪水的水頭是有幾丈高,我浮在水頭上就像立在懸崖上。我記得大水衝過一所小院落,屋裡還亮著燈,有一個小妮子喊著奶奶往屋裡跑,轟的一聲就全沒有了。」
村民魏長河記憶:「我是抓著一隻籐籮往下衝,一路衝到遂平城下,也不知喝了多少水。人說縣城南門、車站大橋和鐵路是三道鬼門關,我竟然都衝了過去,渾身衣服撕得稀爛,一路上就聽見大人哭孩子叫,一排排水鬼明晃晃向你扑過來」 (後來知道那是露出水面的電線桿上的白瓷瓶)。
從板橋水庫傾泄而出的洪水,排山倒海般地朝汝河兩岸席捲而下,75匹馬力的拖拉機被衝到數百米外,合抱的大樹被連根拔起,巨大的石碾被舉在浪峰。水庫在凌晨1時垮壩後,僅1小時洪水就衝進45公里外的遂平縣,城中40萬人半數漂在水中,一些人被途中的電線鐵絲勒死,一些人被衝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廣鐵路高坡時墜人波渦淹死。洪水將京廣鐵路的鋼軌擰成麻花狀,將石油公司50噸油罐捲進宿%
從板橋水庫傾泄而出的洪水,排山倒海般地朝汝河兩岸席捲而下,75匹馬力的拖拉機被衝到數百米外,合抱的大樹被連根拔起,巨大的石碾被舉在浪峰。水庫在凌晨1時垮壩後,僅1小時洪水就衝進45公里外的遂平縣,城中40萬人半數漂在水中,一些人被途中的電線鐵絲勒死,一些人被衝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廣鐵路高坡時墜人波渦淹死。洪水將京廣鐵路的鋼軌擰成麻花狀,將石油公司50噸油罐捲進宿鴨湖中。
板橋水庫垮壩5小時後,庫水即泄盡。汝河沿岸14個公社、133個大隊的土地被刮地三尺,洪水過處,田野上的黑色熟土悉被刮盡,遺留下一片令人毛骨依然的鮮黃色。
另一座大型水庫石漫灘水庫也在同時潰決。石漫灘水庫位於與汝河相鄰的洪河支流滾河上,它還是淮河上興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庫呢,始建於1951年, 也是一座土壩, 高20餘米,並經兩次加高,庫容達9180萬立方米, 按「50年洪水設計、500年洪水校核」。1973年設計部門根據新的資料曾建議將大壩防洪標準提高到100年設計、 1000年校核,加高大壩6.4米,未被實現。石漫灘地區山清秀,環境優美,建庫後20多年來為下游的防洪、灌溉和工農業發展做出一定貢獻,不幸也在8月8日0時30分潰決,情況也是慘不忍提①。
潰壩時,大水漫過壩頂,推倒防浪牆,奔騰而下。滾滾洪水像挫刀一樣將大壩後坡一層層剝去, 最後摧垮整個壩身,以30000立方米/秒的流量,排山倒海之勢衝向下游,一舉衝垮田崗大壩。加上上游早垮的袁門水庫,三座水庫的水混在一起,鋪天蓋地向下游平原地帶掃去,一時波濤滾滾白浪滔天,天連水水連天,真正是天地震驚鬼神喪膽。這時候暴風雨雖然而止,滿天星斗,一絲雲都沒有了。五小時30分鐘後, 1.67億立方米庫水全部泄空。洪水衝垮田崗大壩後,分為兩路,一股向北漫流於舞陽以南一帶,一股順滾河而下進入洪河。接著與從干江河決口下來的洪水會合,向下游演進,進入老王坡滯洪區和西平、上蔡境內。洪水所過,村莊樹林全毀,傢俱死禽遍野,死屍也隨處可見,一些高地和山坡上擠滿逃命災民。
板橋、石漫灘和其它眾多水庫潰決當日,最近的近萬名
①見《情系石漫灘》,水利水電出版社,1970年。
駐軍就趕到救災。 9日起,武漢軍區大批救援部隊晝夜兼程抵達災區,但災情之重遠超想像。數百萬災民被淹在久久不退的大水中,其中幾萬人還困在樹上,頭上則頂著三伏驕陽。災民們幾天來無飯吃,有的被迫吞吃死畜、小蟲、樹葉,腸炎、腦炎、感冒、肝炎……流行。醫療隊下去後也缺少藥物,有時,醫生和病人都失聲痛哭。.大水退下後,人畜屍體倒處可見,在暴晒下腐爛起霧,「沿途所有樹枝上都被黑簇簇的蒼蠅壓彎了」。
8月12日, 以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紀登奎和人大副委員長烏蘭夫為首的中央慰問團抵達災區, 並乘直升機視察。只見一片汪洋,5座縣城和一些高地如同散佈在大海中的島嶼,有些人還站在水中和扒在樹上。原來修建的一些水利工程現在反變成影響洪水外泄的障礙。13日晚慰問團派沙楓等人飛回北京匯報,河南省委書記含淚說了一句:「河南只有一個請求,炸開阻水工程,解救河南人民。」
14日0時15分, 沙楓等抵北京。李先念副總理已召集有關領導等候開會。李先念說:為了救人,你們說要炸哪裡就同意炸哪裡,並要水利部錢正英部長起草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命令,通知武漢和南京軍區的舟橋部隊先出動,由他簽字的命令隨後由空軍空投執行。14日上午10時,對最大的阻水建築物班臺閘進行爆破。巨響聲聲,班臺閘的閘門、胸牆、橋面都騰空而起,接著炸其它工程,打開分洪口門,加速積水下泄,災難總算過去。1993年和1997年板橋、石漫灘兩座大壩復建竣工,重新發揮更大的綜合效益。復建後的壩型採用碾壓混凝土壩,足可抗禦千年洪水。庫區和下游又恢復了繁榮太平景象,「七五八」噩夢逝去了,但是,遺留在心頭的創傷是永遠抹不去的。
這次慘劇究竟死亡了多少人呢? 以前傳言說有二十多萬人遇難,可與唐山大地震相比。這純係謠傳,不足為據。以後經調查統計,死亡和失蹤人數為85600人, 此數字曾見諸文字。其實,很多逃避他鄉失蹤的人, 以後仍陸續返回,因此最後的數字是26000人遇難,傷亡總數12萬多人,這仍是全世界有史以來未見的垮壩慘禍了。
兩座水庫大壩瞬時潰決的原因和教訓是什麼呢?從設計思想上說,應該以辯證的觀點來深入分析客觀情況,充分估計可能出現的最不利條件,以此作為設計決策的基礎,就可避免這一慘劇的發生,已如本節開始時所述。對板橋和石漫灘兩座具體工程來說,首先是規劃設計時水文資料的嚴重欠缺,抗洪標準過低,建成後有人提出要提高標準加高加固大壩的正確建議未被重視。第二是對土壩不能抗禦漫壩洪水這一特點認識不足,沒有設置必要的「救命措施」。其次是監測、預報、通訊、交通、搶險等手段十分原始與落後,也缺乏準備,特大暴雨一來,電力、通訊、交通全部中斷,連要通知下游和爆破一些建築物都辦不到,束手無策。最後,在水庫調度中,偏重於抗旱蓄水,對發生特大洪水認識不足,不能及時盡早泄放,也是一個原因。1975年還處於十年動亂時期,政治局勢混亂,當然也是一個因素。
從技術角度看,復建的兩座大壩採用碾壓混凝土壩型無疑是明智的。我們無意貶低土石壩的重要意義,土石壩具有很多優點,目前世界上最高的壩是土石壩。根據我國國情,廣大地區的中小水庫還要大量採用土石壩,按照近代科學技術水平修建的土石壩也能安全運行。但是土石壩尤其是土壩有個重要特點,就是不允許洪水漫壩,在這方面,混凝土壩顯然具有強大的抗禦潛力。因此,如果水文資料不足,當地有發生過歷史洪水的記載,壩高庫大,一旦垮壩會造成毀滅性災害時,在選擇壩型時宜更慎重些。如果採用土石壩,應該留有「救命」的措施,譬如說,留設非常溢洪道,在必要時打開、炸開或自潰,以宣泄意外的洪水而保主壩之安全。
本章中記述的幾座水壩失事、報廢或不能發揮設計效益的教訓是深刻的。大體說來,招致大自然報復的原因不外以下四類:①對地質上的缺陷認識不足,加固不力,地基的失事使再堅強的壩體也無法穩定;②水文資料的欠缺,使遭遇意外大洪水而垮壩失事;③結構上的缺陷(設計或施工上的),如薄拱壩被壓碎、土石壩被管湧破壞;④對滑坡、地震、泥沙淤積和其它生態環境影響估計不足,使工程建成後難以發揮效益或被迫報廢。教訓帶來災難和損失,也使人們變得聰明起來。世界上的壩工建設正是在接受正反兩方面的經驗中發展前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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