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搞懂這個問題,首先就得把「偉大」一詞的含義整清楚。《現代漢語詞典》中解釋道:「品格崇高;才識卓越;氣象雄偉;規模宏大;超出尋常,令人景仰欽佩。」這裡沒有標出不同詞義的番號,卻可通過分號看出來。前兩個意義顯然是說人的,第三第四無疑是指建築,按照這兩種意義,說長城「偉大」,倒還能夠說得通。因為它確實有點長,而且有點大。據說,把它所用的磚石(僅僅是一次性的),用來修建一道厚1米,高5米的長牆,足以繞地球一週而有餘。然而,我們今天聽說長城的「偉大」,已不是建築的氣象和規模,而是一種抽象的精神,即史家們所說的「毅力」和「智慧」,大概也是詞義的最後一點:超出尋常,令人景仰。無論是建築,還是精神,都只有回到文章開頭所引史家們的觀點上去,才能一一說清。
從規模上說,長城有點「偉大」,已是不可置疑。若說它是了不起的防預工程,是「軍事學和生產技術的不斷進步而出現的軍事工程的一項重大創造」,實在是有些悲哀,悲就悲在:它既勞民傷財,又沒有發揮出多大防預的作用。這完全可以從幾千年滑稽的歷史中得到說明。
用長城作屏障,在「爭雄七國相兼併」的時候就有了,而且各國相繼建成,但最終都未能依仗長城而逃脫被秦國翦滅的命運。
秦始皇憑藉六世祖宗的餘蔭,一統宇內,自以為功蓋三皇,業冠五帝。於是忘乎所以,專橫拔扈,在國人面前逞夠了威風,耍盡了霸道。如此不可一世的傢伙,卻怕盧生搞出來的一句鬼話:「亡秦者胡也。」這個多次被徐芾等人所騙的瓜娃子,不假思索,不辨真偽,即令蒙恬北擊匈奴,督修空前絕後的萬里長城,以防「胡」亡秦。結果,長城修完了,秦的江山也就完了。
自秦以降,幾乎每朝每代都在維修和擴建長城,夢想以此來鞏固自己的寶座。可從來就沒有哪位「蒸」龍天子能夠如願以償。
以和親政策這一「高招」才求得暫時安寧的漢代且不必說,較大規模的要算北魏明元帝泰常8年,在東起赤城(今河北赤城縣)西至五原(今內蒙古包頭市西北)一線,修補長城二千餘裡,並在沿線要地設置六個軍事重鎮。可是,就在這六鎮中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但不是長城抵禦外敵的烽煙,而是六鎮兵民起義的吶喊。
當然,這段專制者倒臺的歷史雖與長城有關,但在數千年波翻浪湧的長河中還是不那麼起眼。最突出的應是那位乞丐皇帝朱元璋的子孫們,在秦長城的基礎上幾乎重修了一遍。這「一遍」(實際是18次大規模修復)歷經270餘年,筑成了「層層佈防」的縱深防禦體系,沿線陳兵90餘萬。真稱得上「寸土設障,步步為營」。尤其是在重要的關口,特別是在當時的都城 北京居庸關一帶,層層築起堅實高大的城牆。被後人稱之為「長城的精華」,「明長城最傑出的代表」。明代學者李贄有詩道:「重門天險設居庸,百二山河勢轉雄。」看來,真的是固若金湯了。而事實呢?卻是非常非常的幽默。明正統14年(公元1449年),瓦剌首領也先率眾攻破長城,在土木堡(今河北懷來東)俘虜了「御駕親征」的皇帝英宗。嘉靖29年(公元1550年),韃靼首領俺答又率眾攻入薊鎮地區,從古北口而南,直抵北京城下。農民起義的領袖李自成就更不客氣了,於公元1644年3 月15日揮師突破居庸關,三天後便攻進北京城,徹底解決了秦以後修長城最起勁的明王朝。
反清復明的學者顧炎武在論及幾個王朝覆滅前發生在居庸關一帶的戰事時,不禁感慨系之曰:「地非不險,城非不高,兵非不多,糧非不足也,國法不行而人心去也。」明代大儒方孝儒也有兩句很富哲理的詩:「至險不在山與水,只在國政並人心。」人心一去,縱有雄關險隘,又復何益哉?
更為有趣的是,歷史上卻有一個在世界上都很有影響的朝代,居然沒有修過長城。不是他不敢修或不會修,而是他國力強盛,人民富足,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完全沒有修長城的必要。這個朝代就是有史以來唯一曾經兩度鼎盛的大唐。除此而外,宋朝也沒有修過長城,原因是這個王朝未曾擁有長城所在的疆土,想修也沒資格。依次數下來,還有元朝和清代,他們都是關外來客,入主中原,用不著自己防自己。
不修長城,不防而能防;大修長城,想防而難防。歷史的記錄,真是風趣得太醒瞌睡了。
長城的防預功能如何?已經說清了,道明瞭。但離我們現在歌頌的「偉大」還差著一大截,因為還沒有說到「古代勞動人民的堅強毅力和高度智慧」。細究起來,僅這種說法就很有問題。這問題還是先得從詞義說起。同樣引《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堅強:不可動搖」;「毅力:持久的意志」。凡是學過現代漢語的人,不會不知,從詞性的角度來判斷這些意義,都是主觀能動的。按照這樣的理解,順理成章應該如是說:修萬里長城是古代勞動人民積極主動,心甘情願的,而且非常地樂意在這項「偉大」的工程中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可在歷史的事實中卻找不到半點影兒符合這種詮釋的意義。
前面說過,修萬里長城是秦始皇這位最高領導做賊心虛而作出的個人決策,並沒有得到勞動人民的擁護和支持。廣大命運多蹇的勞動人民,是在這位「以刑殺為威」的最高領導的強迫下,才痛苦地邁向死亡之途的。有首秦時的民歌云:「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支柱。」那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故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唐末詩僧貫休在《杞梁妻》一詩中寫道:「筑人筑土一萬里,杞梁貞婦啼嗚嗚……一號城崩塞色苦,再號杞梁骨出土。」為使後人不忘這段悲慘的歷史,山海關附近還建了個姜女廟,廟中曾有文天祥的一副對聯:「秦皇安在哉,萬里長城筑怨;姜女未亡也,千秋片石銘貞。」鄙人以為,對長城較為公正的評價,當數唐人李華的《弔古戰場文》:「秦起長城,盡海為關,荼毒生靈,萬里朱殷,枕骸遍野,功不補患。」說他公正,是在一片傷心慘目的景象中還道出了一個「功」字,即現代史家們所極力誇大的「事實」:「保護了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財產,維護了國家的安定。」
這些已成定論的歷史事實,現代史家們卻翻出了「新意」。但這「新意」一經說白,便成了令人噴飯的荒唐。應該指出,史家們的荒唐,不是真的水平低劣所致,而是看著別人臉色行事的結果。為人作喇叭,總得要吹出一曲令主子高興的曲兒。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曾經有人倡導:「修我長城,愛我中華。」以此論之,最愛中華的應推秦、明兩代,大唐帝國當是糟蹋中華的罪魁禍首。
其實,他們宣稱的「偉大」,還藏著一層不需言傳,又能意會的意思。秦始皇這位英明的領導,有膽識,有魄力,敢在崇山峻嶺的巔峰修一道站在月亮上都可以看到的又長又大的圍牆。世界那麼大,歷史那麼長,請看天下誰能匹?秦始皇敢做,史家們「敢」說,於是,國人爭做「第一」的自信心也就起來了。管它是功是罪,不問是禍是福,只要可居天下「第一」,就會有人奮起直爭。就連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也為自己是「第一個」能夠自輕自賤的人而得意洋洋。
長城這樣一「偉大」,取譬作喻的修辭也有了。凡是說什麼「第一」堅固,便用「筑成××長城」。推敲起來,這種比法是很不恰當的。歷史的事實已經證明,長城並非牢不可破。其城體雖不是速朽,也不是永垂不朽。總共12700多里的長城,如今絕大部分已成遺址,雖有少部分「保存完好」,都是後人修補起來麻人的。比體不牢,喻體能牢得了嗎?
閱古觀今,可見說長城「偉大」,並非中華民族的驕傲,而是曠世的恥辱和悲哀。一部長城的建築史,就是封建統治階級的虛弱史、殘暴史。所謂長城的「雄風」,應該說是專制者們只會欺壓百姓的威風。如果要使現代史家們的觀點成立,「偉大」的意思當作另解:偉大者,暴虐也。按此義,就不得不令人由衷地讚嘆:長城真偉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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